放眼整个元魏,叛军四起战乱已蔓延半数疆域,近七成的州郡在其兵锋之下难言安宁。
北地无疑是形势最为复杂之处,外有柔然、库莫奚与契丹等族,内有破六贼余孽以及盘踞幽燕等州的各反叛军,同时亦是还有退守恒云肆等州的朝廷势力,南道都督元深所部。
因此于魏帝元诩乃至朝廷而言,对张宁加官进爵委以重权乃是必然之事,也唯有如此才能使其与广阳王元深相互呼应,暂稳北地。以使朝廷能竭力平关中莫折念生之乱。
然则近日以来魏帝元诩却是一反常态的抛下政务,射猎于外。
“嗖…嘣!”
破空声中御箭直入靶心,若算上前六箭已然是百步之外七中靶心,如此射艺放之于军中亦是佼佼。戍卫周边的宗子军士却目不斜视,面色如常,当今陛下确有圣祖遗风,鞍马射艺无不娴熟。
对此由皇室宗族子弟所组成的宗子军虽早已不再惊讶,可心中仍是多有钦佩赞叹。
元诩好似索然无味,随手将御弓抛给身侧侍从,盘坐于皮裘,望着秋日原野一言不发。
良久后他忽地悠悠叹道:“奉宗庙近十载…却德不能绥理宇内,百姓怨望者众……”
听其所言侍从悄然而退,一些距离稍近的宗子军军士更是恨不得立时割下自己的耳朵来。好在一名男子适时挥手使其远散,宗子军军士如蒙大赦不敢有丝毫耽搁地散开来。
这是一位年约三十许,身着文官袍服却面相精悍、眼神锋锐的男子,他更近几步毫不避讳地道:“天下是祖宗之天下更是陛下之天下!陛下何故如此颓唐,以致君威不振!”
若是旁人有此言定然会以大不敬而论罪,可元诩闻言不仅未有丝毫不快,反倒是苦笑摇头:“显智不必如此,朕不过是有心所感罢了……”
被唤作显智的男子不依不饶:“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岂可有虚妄之言,如此上乖七庙之灵,下长奸乱之道,此是祸福所由,愿深思慎之!”
元诩立时肃然不禁扫去适才的颓唐之色,他沉声道:“北地先败后胜本应是大好局面,可那张颜真竟受任吏部尚书之位,其族人更是多拔于要职重职!此等……
此等事朕却未曾知晓半分,竟与朝堂百官……甚至比其亦是不如!”
元诩面露悲愤,也唯有在此人跟前才会显露出自己的情绪来。
此人名为贾智,中山无极人,少有胆气,刚猛果决。因告发毛谧谋逆而得嘉许,授伏波将军、冗从仆射、殿中直斋。
年中时梁武帝萧衍派豫州刺史,宣毅将军裴邃与征远将军夏侯夔攻寿阳,欲趁元魏为叛军所乱时夺下这处重镇。梁军攻狄丘、甓城、黎浆等城,皆拔之,又屠安成、马头、沙陵等戍,又大破魏军五万人。
其时朝廷一日三惊,遣数将领军以援,其中便有贾智所部。后因萧梁后军将领蔡秀成迷失道路而未及时赶到,裴邃无援只得后退,贾智率军追击颇有斩获,得迁龙骧将军。
贾智虽得胡太后看重,授以将军职,但归朝后仍以冗从仆射、殿中直斋自居,元诩极其感动引为心腹。
他的父亲贾道监曾任沃野镇长史,兄长贾显度最初担任别将,后镇守薄骨律镇。北镇叛乱四起时贾显度被叛军攻围,拒守多时后被迫率镇民渡黄河南下。
因而贾智称得上是朝廷之中少有知北疆情势,六镇军势者,也正因此人得元诩看重,才有其后力荐李崇改镇为州之策,并促使元诩点头施行。
在朝中他已是于疏简傲物、不拘礼节而闻名,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眼下贾智却未有于此多言之意:“北地局势暂稳便当着眼于关中。
关中天下之上游,陇右关中之上游,欲控关中,先控陇右。
羌贼既占陇右便已视关中为囊中之物,若关中易手必定天下震动。”
元诩稍稍一愣:“显智想必已有对策?!”
贾智不假思索道:“为今之计,下策乃是调梁、雍、汾、青之力以援关中。”
“天下两分时,两淮为必争之地。梁人囤重兵于此又多番倾攻,若此时再调汾、青之力,再有缓急恐难以应对!”
元诩摇头。
贾智好似早有所料,又道:“中策乃是陛下领军亲征,督战于长安!”
元诩有些愕然,沉思半晌后断然摇头:“不可!朕乃是大魏天子,承祖宗社稷,岂可坐于长安而使……”
说到此处元诩再难多言,已是气结。
贾智显然并非是真要让元诩领军亲征,而是有意让他领效忠自己的军队官员前往长安,与那位权倾朝野的太后分庭抗礼。
若能以此平定莫折念生之乱,必然声势大涨,再徐徐图之以重掌朝权。
这虽是可行之计,但在元诩看来实则是使大魏社稷有分裂之虞,他万不能冒此险。
深秋的洛阳郊外并无往日繁华,反倒是显出几分萧瑟之意。来自各地的流民已是连续数月向此涌来,哪怕是特意圈出的皇家园林之外亦是居聚着数千饥不果腹的流民。
元诩得知后并未下令将其驱逐,甚至还授意其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使流民可以不时从中偷捕得些鸟兽入口吊命。
此时劲风呼啸,漫山遍野的树木哗哗作响,发出潮水涌动般的声音。天空中浓云低垂,遮挡了阳光,贾智的面色已然看不太清了,他的声音却愈发镇定,甚至再无先前随之起伏的语气。
“臣闻国以兵为强,以将为主。主将者,存亡之机,吉凶所系。故燕任乐毅,克平全齐;及任骑劫,丧七十城之地。是以古之明君靡不慎于将相也。
上策所要,在于用一将而为心腹,使其带兵入京师助陛下重掌朝政!
今强寇在郊,诸将不进,人情骚动,危机稍逼。臣以为契胡领民酋长尔朱荣兼资文武,明识兵略,若授以斧钺,委以专征,必能折冲御侮,歼殄凶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