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还略有质疑者此刻也彻底没了声音。
边州之军无可抽调,而青兖冀等州则处于元魏腹地又占据漕运商贸之利,历来便是富庶之地。相对的州郡兵的战斗力也堪称羸弱,没人会指望这些人在北疆抛头颅洒热血。
这般算来无论新任北讨大都督是谁,都会面临一个死局?
若是朝廷大军再败短时间内可就会处于无兵可调的局面,介时诸镇又当如何处之?
吴之甫轻捋胡须:“将主多虑了,或许此番叛军根本就无法攻破柔玄。莫说是临淮王麾下那数千羽林虎贲,只那尔朱氏便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此言一出倒也立时得到了不少附和,身为朝廷官吏众人纵然各有非议不满,但终究还是不愿见到局面落到最坏的境地下。
张宁也无意在此多做纠结,他之所以开口一来是想让麾下众人知晓眼下情势的危急,不要放松警惕,二则是为了考究郑经平一番。
于是他先是告诫并挥退众人,再留下郑经平、吕雄以及王彬三人。
“吕雄,此番前往察汗淖尔你可领甲士百人与精兵四百,若是要额外带强弩战马等物直接报予王彬即可。”
吕雄慨然领命,旋即转身离去。
张宁又看向郑经平,今日一番分析令他瞧出了此人确实知兵。但无论是经验还是本身的武力,都还不足以独当一面,他想了想说:“瞒报之事算你将功补过,另外本将一向赏罚分明,此番你举荐吕雄有功明日便来军府任谘议参军吧!”
从一介从事转为谘议参军,官职拔擢的同时也意味着其真正算入了张宁的眼,要知道前一任谘议参军李兰可已是独当一面。
郑经平立时就激动地整冠而拜,表明忠心。
张宁知晓此人出身并非显贵,虽受陈氏推举可落在常人眼里多将其认作是吃软饭的书生。如今对答之后受到拔擢真正是靠自己的能力,因而激动地难以自持,犹如从泥潭一举跃入天际。
同时郑经平也知晓自己还不能完全令张宁满意,于是暗自下定决心勤学不缀以展才干。
待到郑经平退下张宁方才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平躺在桌案后。
如今随着将御夷镇纳入,自己实际掌控的辖境之广堪比中原三州之地,包括镇户军户以及诸多部落在内林林总总足有近三十万人。想要将这些人管理妥当简直不易,更何况镇将本来就上马领兵下马管名,囊括军政大权于一身,加诸于己的事务纷繁复杂。
因而他必得依仗麾下官吏将校作为自己的延伸,同时又要提防不能使其趁机在某方面有不轨之举,或是暗中消弭自己的影响力,种种说来直令人心思憔悴,有时更是头大如斗。
饶是他已经竭力施为,常常也会感到精力不济,偏偏在一众吏员将校前还要做出一副声威厚重智珠在握的模样。
稍作歇息后张宁又翻身坐起招来侍者研墨,自己提笔道:“怀荒镇都将张宁拜,临北疆军事有感于崇帅。自破六韩逆节已历数月,凡在戎役十数万人,三方师众却败多胜少,迹其所由实则不明赏罚也。
凡人所以临坚陈而忘身,触白刃而不惮者,一则求荣名,二则贪重赏,三则畏刑罚,四则避祸难。非此数事虽圣王不能劝其臣,慈父不能厉其子。明将深知其情,故赏必行,罚必信;使亲疏、贵贱、勇怯、贤愚,闻钟鼓之声,见旌旗之列,莫不奋激竞赴敌场,岂厌久生而乐早死也?利害悬于前,欲罢不能耳!
今陛下欲北疆之早平,崇帅欲报君恩,然兵将之勋历稔不决,亡军之卒晏然在家。致令节士无所劝慕,庸人无所畏慑。进而击贼死交而赏赊,退而逃散身全而无罪。此其所以望敌奔沮,不肯进力者矣!若重发明诏更量赏罚,则军威必张贼难可弭……”
提笔天明,放下时已然夜幕降临。
张宁揉了揉手腕后将信纸封起交予候在另一侧的王彬,嘱咐他务必差遣亲近之人送至云中,等待新任北讨大都督李崇到后亲手递与。
王彬翁声翁气的应下后,忽然开口问道:“老爷,您是要帮那李崇吗?”
帮?
张宁笑了笑,这头熊瞎子向来为自己马首是瞻,在其他人跟前从没有多有言半句,可实际上心头却是自有些想法的。
他摇着头叹道:“帮可谈不上,不过是告诉他些实情,让他不至于败得那么快!另外再让他知晓我尚未违背他当初的嘱托,不需要将我视作敌人。”
王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继而又不放心道:“那老爷下一战总该轮到我了吧!!”
“废话!下一场战连老爷我自己都得挽着袖子亲自上阵,更何况是你!”
“嘿嘿,那就好!”
王彬欢天喜地的去了,张宁却瞧着砚中墨汁久久没有动弹。
那破六韩拔陵在历史上可是声名赫赫的叛贼匪首,敢于率众围攻柔玄必定也是有所依仗,尔朱度律虽依靠本族势力快速扩张拉起一支不弱之军,可他到底不似自己兄长那般能征善战,而是以谋算为长。
再加上临淮王元彧是个地地道道的庸碌之将,柔玄镇告破恐怕是迟早之事。
介时李崇所要面对的情势可谓是极其不利的,按照常理自己应当提兵相助与其合击叛逆,可事实上呢?
以李崇的耳目与手段,他定然很快就会知晓御夷镇在实际上被自己纳入了掌控,加之自己又只拥兵守境没有丝毫要挥师平叛报效朝廷之举。这位老辣的名将自然会觉察出自己内心的实际想法,这也意味着一旦其轻易平定叛乱,自己的处境恐怕就有些危险了!
念及于此张宁伸出手指蘸上墨汁,在桌案上缓缓写下四个小字:火中取栗。
无论此番朝廷大军与叛逆是两败俱伤还是一方惨胜,自己都必须觑准时机一击即中!
而如今纹枰落子,只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