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非蠢材
莫敬一又道每年冬末到春季是马,牛,羊等各种牲畜集中产仔的季节,此时牧户都忙于为生产中的母畜接羔,还要将畜群从越冬地赶往春夏季牧场,让刚刚经历过严冬,变得瘦弱的牲畜吃到新草。这时多数牧民劳动力都在牧场劳作,无法从军形成战斗力。只有到秋季之后,牧畜已经吃得肥壮,幼畜也基本长大,青壮年劳动力才能从牧场中脱身,集中起来听从首领召唤,所以草原历来举兵的季节都在秋冬。真要想出其不意痛击蠕蠕理应在春季发兵最佳。张宁闻言默然,对方所说的其实乃是中原王朝数千年积累下的公论。可如今症结正如其所言,乃是朝廷中有人知明知如此,还要为一己之私调派大军,违反天时而战。更令他在意的是莫敬一既然愿意与自己讲这些,也算是推心置腹,需得予以回应。因而张宁斟酌片刻正要开口,却见莫敬一忽地一改方才的愤然,神秘兮兮道:“说来张兄弟可知那元乂昔日是何等作为?”这话问得张宁一头雾水。元乂乃是元魏宗室,道武帝拓跋珪五世孙,以员外散骑侍郎起家发动宣光之变,软禁胡太后和孝明帝元诩,囚杀太傅清河王元怿的大佞臣,其罪行罄竹难书,如今早已伏法多时。元魏境内无人不知其恶行,自己又怎会不知其作为呢?难不成是对方在试探自己?一念及此张宁心中蓦地一紧,却听那莫敬一搓着手奸笑道:“那元乂常使妇人卧于食舆,以帷幔盖之,令人抬入禁……嘿嘿,据说常有水声若隐若现……”他咂咂嘴又道:“于是轻薄趋势之徒以酒色事之,姑姊妇女,朋淫无别……”莫敬一愈发说得起劲,侧头间却看到张宁神色并无变化,不由临时改口道:“咳咳……于是政事怠惰,纲纪不举,州镇守宰,多非其人,天下遂乱矣!”他假模假样地感叹了一番,心中忽地有些惴惴,想了想再度试探道:“张兄弟对这不感兴趣?”旋即口气揶揄:“莫不是张兄弟喜好做那谷道生意?”张宁扶额无言,自己算是看走眼了!诚善之气?哪儿还有半分!大军继续而行,宿于安固里淖一处水源支脉处。安固里淖意为有鸿雁和水的地方,再往前行柔玄镇地界了。夜晚,两军分宿,莫敬一破天荒地没有再来打扰,张宁得以安静片刻。他正坐于火前缓缓掰着干粮放入嘴中,干涩生硬的口感很是有点难以下咽,只能通过不断喝水来压下。正嚼着他忽然抬头望见王彬,李兰,切思力拔三人联袂而来,当即笑道:“坐。”白日里王彬与李兰各自领军压阵,不敢有丝毫马虎,但两人此刻一定是听到了切思力拔对那位莫镇将的描述,抱着满腹疑问而来。不等三人开口,张宁已是率先冲着切思力拔惋惜道:“白日里你走得早了些,真正有趣的事都在后面,可惜你没听到。”切思力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将主,他说了啥?”“说建议让你出任哨骑长。”“他娘的……将主,您不会真同意了吧!”张宁冷冷一笑:“你认为呢?”切思力拔还想再争辩,张宁已是喝道:“想不通就滚远点想,想通了再回来!”切思力拔闻言只能无奈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去了远处。张宁却没有半分怜悯,此人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恭谨直分寸,可现在明显是独领军后有些飘飘然。竟敢背着自己嚼舌头,当真是蠢得忘了本!旋即他望向两人也没有再迁怒于谁的意思,作为受自己信任的两位军主,就算两人不来他也会主动告知两人一些事,同时相信方才切思力拔的处置已经给了两人敲打。他问道:“你二人有什么想说的?”当下王彬率先开口:“将主,御夷军主霍山领军很是有些章法,御夷镇军也算得上是能战之军,末将认为那镇将莫敬一并未如切思力拔说得那般不堪。”他面上隐隐有喜色,显然是很乐得看到切思力拔再次吃瘪。张宁闻言颔首:“的确如此,何况就算莫敬一真是庸碌之辈,那霍山虽委质于庸常之主却远非庸常之辈。”霍山能练出一支训练有素的镇军,足可见其能力,至少不是贪墨无度,只知享乐,亦或是仅以贩马为业,有勇乏谋的泛泛之辈。白日里张宁也曾仔细观察过御夷镇军,其行军有度,严谨无言,比起自己刚到怀荒时所见的镇军不知好过多少,正要算起来与那是卜苏牧云所部应当在伯仲之间。不过也仅此而已。他曾于史书上了解过御夷镇,因其四周有燕长城作为屏障,所以哪怕北疆军势大减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其实并未受到过游牧民族劫掠。因此即便御夷镇军操练有度,可也没有真真正正有过血战厮杀,算不得强军,与如今自己麾下部曲不可相提并论。张宁旋即注意到李兰稍稍皱眉,便向其投去目光。李兰应而开口:“将主,那莫敬一前番很可能是在刻意停军等待,而非是与我等巧遇。”听到这话张宁深深向着李兰投去赞赏的目光。这一路他与莫敬一虽交谈颇多,可两者都很默契地没有问到一些尴尬之处。譬如唯有御夷镇军途经怀荒地界刻意绕开,并未吱声通报怀荒军府知晓之类的言语。其实张宁心头很是清楚御夷镇军经过时,应当正是诸族反叛前后,想必这位莫镇将是提前收到了一些风声。果然,李兰也是作这般想:“这位莫镇将应当是在等待我怀荒…变故的结果。末将大胆揣测,无论是诸族豪强所推崇的尔朱氏胜出,还是将主您站在这里,他都会主动上前结交。”这话委实有些大胆无理,可张宁很是喜欢。李兰无疑是与自己想到了一处。这个时代又有谁真是没有心机城府的蠢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