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何意?”杜瑾语气满是颤抖。
陈郢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朕也希望这份旨意永远不要昭告天下。”
“陛下,高成萧铮之辈不过是草莽流寇,洛阳城防御更是固若金汤,陛下何必如此悲观?”杜瑾安慰道。
“杜卿家当真是如此想吗?”陈郢反问杜瑾道。
杜瑾沉默了。
如今白巾军分兵攻打并州和幽州,兵锋所指,势如破竹,眼看整个黄河以北就要尽数沦于白巾军之手,要知道那可是朝廷最重要的钱粮重地。
而萧铮拿下了青徐二州,还染指了兖州的泰山郡和济北郡,也隐隐成了气候。
更别提南阳晁震和凉州靳明之流,还有天下大大小小的无数支叛军作乱地方。
而朝廷寄予厚望的州牧太守们却有负皇恩,只顾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割据一方,相互攻伐,根本不顾朝廷当前面临的危机重重。
陈郢又叹了口气,问道:“杜爱卿,依你之见,若是白巾贼寇尽得河北之地,下一步该当如何?”
杜瑾迟疑了一下,道:“恐怕会起染指中原之心。”
“这就是朕担忧的地方。”陈郢目光满是忧虑,“朕担心朕一旦驾崩,京城人心浮动,高成那贼子见有机可趁,会出兵攻打洛阳,可洛阳守军如今尽是老弱病残和新兵……”
杜瑾低头不敢说话,其实他早就想到这种可能,只是一直不敢告诉病重中的皇上,免得加重他的病情。
其实又何止是他,自从皇上病重,朝中大臣皆想到了这种情况,人心早就浮动不安。
陈郢痛苦闭上双眼:“若大宁江山当真亡在朕的手里,朕有何面目去列祖列宗,悔当初不该逼死罗林,若是老太尉在世,局面何至于此。”
杜瑾心中更加惶恐,皇上的话多少有些诛心,毕竟当初密旨逼罗林杀俘筑观毁声誉就是他的主意,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罗林性格居然如此刚烈,会因为此事含恨而终。
如今皇上旧事重提,多少也有些责怪他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挽回局面。
“陛下,依臣愚见,若想阻止白巾贼寇进攻洛阳,其实也不难,臣倒有一计。”
陈郢睁开双眼,目光变得十分锐利:“你说说看。”
“臣的计策很简单,不过区区四个字,即‘驱虎吞狼’。”杜瑾开始娓娓道出他的计策,“昔日臣曾经进言,若萧铮当真取了青州,可封萧铮为冀州牧,封高成为青州牧,引诱白巾军与琅琊军两支叛军自相残杀,朝廷好坐收渔翁之利。”
“但臣闻萧铮攻打青州,夺取五郡,而独独留下与冀州接壤的平原郡,就是表明自己无意染指冀州,想与白巾军相安无事。”
陈郢眉头一皱:“既然琅琊叛军如此忌惮白巾叛军,又该如何行‘驱虎吞狼’之策让他们自相残杀。”
杜瑾继续说道:“如今白巾贼寇知陛下病重,对洛阳虎视眈眈,断然不会接受朝廷的拉拢,而陛下不妨派钦差去徐州招安萧铮。”
“之前已经谈崩过一次,萧铮未必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陈郢摇摇头,“就算萧铮接受朝廷的招安,但既然他如此畏惧白巾军,又怎敢帮朝廷对付白巾军。”
杜瑾得意一笑:“朝廷不需要萧铮去对付白巾军,只需要萧铮接受朝廷的任命即可。”
“因为萧铮一旦接受朝廷的任命,对于白巾军而言他就是朝廷的人,如芒刺在背,白巾军需要时时提防萧铮从背后偷袭他们,根本不敢出兵攻打洛阳。”
“到时候只需要朝廷稍加挑拨,未必不能让白巾军南下去攻打琅琊军,一旦两支叛军自相残杀,朝廷大可坐收渔翁之利。”
陈郢听完不由双目精光四射,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神采,语气也多了几分兴奋:“此计甚妙,立刻传旨召中书舍人俞竑进宫见驾。”
……
翌日,尽管太医和宦官们百般劝阻,但久卧病榻的陈晱还是执意命几个宦官用御撵抬自己到宫门附近一处高台上,他今天要亲自目送陈晱。
怕陈郢龙体受寒,宦官给陈郢围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久违的阳光洒在陈郢身上,也让他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他努力探长脖子,看着不远处宫门鱼贯而出的车队。
陈晱离宫就藩,他命宫人准备了无数吃穿用度,整整装了十几辆马车,生怕陈晱一个人在封地吃什么苦头。
陈晱的车驾特意落在车队的最后,他没有上车,而是望向不远处的高台,他知道他的父皇在那里遥望着他。
但两人之间距离太远,他根本看不清父皇的脸,但是他还是拼命睁大双眼,想把父亲的样貌牢牢铭刻在自己心中。
他心中清楚,这是他们父子之间最后一面了。
就在陈晱伤感之际,突然听到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
“晱弟……”
陈晱收回视线,顺着声音一看,只见太子陈昭边呼喊他名字边一路小跑过来。
由于跑得太急,一下子摔倒在雪地里,但是他还是赶紧爬起来,顾不上拍身上的雪泥,继续一路小跑冲到陈晱面前,不由分说一把将陈晱拥入怀中,声音分明带着哭腔。
“晱弟,还好我赶上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陈晱也有些动容,紧紧抱住陈昭,更咽道:“皇兄,多谢你能来送我。”
虽说董皇后嫉恨潘淑妃,看陈晱也不顺眼,但是陈昭和陈晱两兄弟自幼却感情极好。
“傻弟弟,你要离宫就藩,我这个当哥哥的肯定要来送送你。”
其实陈昭没有说的是,董皇后不许他来送陈晱,还特意命贴身宫女去看住他,是陈昭使计支开了母后的贴身宫女才赶在最后一刻跑来送弟弟最后一程。
“皇兄,要不我们都不哭了吧,这么多人看着,怪难为情的。”陈晱松开陈昭,随即有些不好意思擦干眼泪。
陈昭却不以为意:“我舍不得自己好弟弟,哭两声怎么了,谁要敢多嘴我就要父皇治他的罪。”
陈晱点点头,随即道:“皇兄,我此去长安,我们兄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你留在宫中务必要照顾好自己。”
陈昭也点点头道:“我在宫中有这么多宫女太监伺候,你不必担心,倒是你,孤零零一个人在长安,你才应该要照顾好自己。”
两兄弟再度拥抱在一起,分外不舍,连旁人也不禁为之动容。
陈郢在高台上远远看着这一切,内心一阵欣慰。
他不仅仅是一个皇帝,也是一个父亲。
对于一个父亲而言,没有什么比看到兄友弟恭更让他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