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影卫统领邢峰前脚刚告退,谒者仆射杜瑾后脚就在宫外侯见。
陈郢命宦官宣他觐见。
自从罗林一死,朝廷在河北的溃败就一发不可收拾,薛冲投敌,霍仪身死,官兵叛变,白巾军死灰复燃,继而是叛乱风潮波及整个大宁王朝……
一切的变故,都源于杜瑾设计坑害罗林伊始。
杜瑾自己也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他和罗林并没有什么私人恩怨,他设计这一切的初衷只是想帮皇上收回兵权,防止罗林功高震主、拥兵自重罢了。
他也没有想到罗林如此刚烈,居然会因此事含恨而逝,以致于朝廷在河北一败涂地。
虽说皇上并未因此事降罪于他,但他也明显感到皇上对他的失望和疏离,以前皇上什么事都喜欢单独召见他询问意见,但自从白巾军重新夺回邺城,皇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召见他了。
想不到今日皇上居然破天荒派人去宣他入宫,自然令他万分欣喜,同时心中也有些忐忑,一路上都在揣测皇上召见他所为何事。
此时,杜瑾眼见四下无人,偷偷扯一下引路的宦官的衣袖。
那宦官低眉一看,杜瑾手中隐约可见一块碎金子,当即不动声色,衣袖一翻,杜瑾手中的金子就滚落自己的衣袖内。
“陛下今日似乎因为琅琊叛军之事心情不佳。”宦官莫名其妙低声说了一句,目光直视前方,似乎是在跟空气对话。
杜瑾心中了然,大致猜出了皇上召见他的缘由。
杜瑾很快被带到陈郢龙床前,倒头便拜,山呼万岁。
陈郢目光复杂看着杜瑾,这曾经是他最为倚重的心腹臣子,但是罗林一事令他对杜瑾十分失望,正是他的一招臭棋让朝廷在河北满盘皆输。
他曾想过从此对杜瑾弃之不用,但是今日朝会上,文武百官只顾自身利益,相互攻讦令他十分心寒。他又不由想起了杜瑾,虽说杜瑾在罗林一事上犯下了大错,但是他的能力和对自己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因此,他现在特意单独召见杜瑾,就想听听他的意见。
“杜爱卿,琅琊叛军一事,你怎么看?”陈郢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杜瑾心中直呼金子花得值,方才经引路的宦官一提醒,他一路走来都在思索对策,如今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陛下,依微臣之见,恐怕琅琊叛军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为了图谋青州罢了。”
陈郢眉头一皱:“既只是为了图谋青州,为何却要对泰山郡动兵?”
“陛下明鉴,泰山郡不仅跟青州的济南郡和齐郡接壤,还和徐州的琅琊郡和东海郡接壤,若是琅琊叛军不先拿下泰山郡,朝廷既可随时通过泰山郡增援青州,也可通过泰山郡随时攻入徐州,因此,琅琊叛军若想拿下青州,必先拿下泰山郡。”
陈郢微微颔首,这个杜瑾也并非一无是处,在某些事情上还是看得透彻的。
“如此说来,泰山郡倒是绝不能丢了。”
杜瑾点点头:“听闻琅琊叛军派去攻打泰山郡的将领乃是宋钧和林绍,林绍因家小被杀对朝廷怨恨极深不好劝说,这个宋钧当年深受陛下赏识,之前也是兵败被迫投降,不妨让宋家派人去劝降。若是成功,不仅解了泰山郡之围,朝廷也可白得三万精兵。”
陈郢点点头,这一点他跟杜瑾倒是想到一块去了,只是不懂贼首萧铮为何如此大胆,居然敢让一个降将独领一军。
“朕已派人去过宋家了,宋珪知道该怎么做。”
杜瑾慌忙俯首再拜:“陛下圣明,是微臣卖弄了。”ъìqυgΕtv.℃ǒΜ
“泰山郡之围可解,那临淄之围该当如何?”
杜瑾迟疑了一下,还是道:“陛下,恕微臣之言,青州……恐怕守不住。”
陈郢面色一沉:“何出此言?”
杜瑾知皇上心生不悦,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青州牧崔进为琅琊叛军囚禁日久,青州军备松弛。如今萧铮派其麾下第一猛将姜维奔袭临淄,素闻姜维此人有勇有谋,不下于昔年季汉之同名大将军姜维,连宋钧都是败于他之手,若是他攻临淄,临淄恐怕不保,临淄有失,青州恐怕也不保。”
陈郢心中对崔茂的恨意又加重了几分,昔日崔进兵败被俘,他也有意撤换崔进另行任命刺史,只是被崔茂联合一帮交好的大臣联名上书阻止,以致于有今日青州之失。
崔家当真是大宁的蛀虫。
杜瑾抬头看了一眼陈郢的脸色,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依臣看,若是琅琊叛军攻下青州,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陈郢面色更阴沉了,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丢失青州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眼见陈郢脸色越来越差,杜瑾哪里还敢卖关子,赶紧解释道:“陛下,当今天下大势,白巾军是虎,琅琊军是狼,其余叛军皆不足为虑。若是朝廷不能同时对付虎狼,何不行‘驱虎吞狼’之策。”
陈郢目光深沉,若有所思:“说下去。”
“陛下原先派中书舍人俞大人去徐州招抚琅琊军,希望琅琊军归顺朝廷,贼首萧铮率军北上对付白巾军,为萧铮所拒。以微臣之见,萧铮之所以不愿意出兵对付白巾军,除了对朝廷开出的条件不满意之外,无非就是与白巾军并无利益冲突,因此不愿与白巾军开战。”
“若是琅琊军攻下起青州情况自然就不同了,青州与冀州交界,陛下可派出钦差去招安两支叛军,任命高成为青州牧,任命萧铮为冀州牧,令双方互起觊觎猜忌之心,时间一长,双方必有一战。”
陈郢沉吟片刻,微微颔首,表示此计可行。
“但当务之急是先守住青州,若是青州当真守不住,再考虑实行你的‘驱虎吞狼’之策,朕已经派人给兖州的李弘和扬州的裴晟下旨,命他们进攻徐州,迫使贼首萧铮撤兵回援。想来,琅琊叛军也不见得能拿下青州。”
杜瑾口称陛下圣明,心中不以为然。
他太清楚这些世家的德行了,指望他们牺牲自己花费钱粮辛辛苦苦招募的士卒去解其他世家之围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没有点破此事,毕竟说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毕竟皇上当初同意废史立牧,目的就是希望这些世家出身的封疆大吏可以联手镇压剿灭叛乱,但是没想到叛乱依旧猖獗,世家大族却趁机拥兵自重,你叫皇上的面子往哪里搁,那些世家也会因为自己多嘴而记恨自己。
谈完兖州和徐州之事,陈郢却没有让杜瑾退下的意思,反而让身边伺候的宫女和宦官都退下去,只留下杜瑾一人。
杜瑾心中暗暗有些紧张,却一时猜不到是如何要紧之事以至于如此神秘。
“朕有意改立楚王为储君,卿以为如何?”
陈郢短短一句话,让杜瑾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废立之事岂是他一个谒者仆射敢谈论的。
他慌忙跪下,磕头如捣蒜:“陛下务必三思,废嫡立庶,废长立幼乃是取祸之道。”
陈郢看着被吓成如此模样的杜瑾,内心涌起一股深深的失望。
事实上,他想立楚王陈晱为太子的念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潘淑妃是他一生的挚爱,从他还是一个普通王爷的时候就跟了他。他登基为帝,却迫于世家压力,无法立出身寒门的她为后,也就无法立她所生的陈晱为太子,这是他对潘淑妃的亏欠。
潘淑妃临终之前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可以魂归故里,葬回老家琅琊郡,二是希望陈郢可以照顾好他们的儿子陈晱。
自己不惜得罪文武百官为她修建的淑妃墓已经被琅琊叛军一把火烧了,陈郢因此更加愧疚,万万不能再有负她的第二个临终遗愿了。
今天董皇后对楚王陈晱的态度让他意识到,恐怕自己大行之后,太子陈昭登基,董皇后未必容得下楚王。
若是楚王陈晱当了皇帝,以他至诚至孝的性格,必然会善待董皇后和兄长陈昭。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太子陈昭性格柔弱,对董皇后向来言听计从,而董皇后出身陇西董氏,他担心太子即位后会彻底沦为世家大族的傀儡,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虽说心中对杜瑾失望,陈郢还是继续问道:“若是朕欲立楚王为储君,你们京兆杜氏愿意支持吗?”
“这……”杜瑾迟疑了,因为他虽然是京兆杜氏子弟,但并非嫡出,在家族中说话并没有多大份量,因此他才刻意投身从龙派,成为皇上的心腹宠臣,但也因为此事,杜家很多人更加看不惯他,认为世家自然应该有世家的风骨,怎能谄媚君王,有辱家风。
他看出了陈郢眼中的不满,只得硬着头皮道:“臣愿意去跟家主谈谈。”
陈郢点点头:“不仅是你们杜家,其他世家也要帮朕试探一下口风。”
陈郢心中明白,若是得不到世家的支持,即使自己强行立陈晱为储君,自己驾崩后他也没办法登基为帝。
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冷声道:“此事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若是事情传到皇后那边,朕绝不饶你!”
杜瑾心中暗暗叫苦,又要自己探口风,又不许自己走漏风声,这叫自己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