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93年,西元1572年,八月上旬。
自明朝开关后,琉球的日子愈发不好过,昔日“万国津梁”的名头早已名存实亡,被宋洲搅得天翻地覆的南洋一年到头,除了宋洲船,便没有其他南洋船只前来。
不过今年八月那霸港却有些热闹,七八艘来自大明东南沿海的福船、广船在此停泊,连带着港口附近的生意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作为台风未到来前,最早一批前往平户与长崎做买卖的大明商船,原本这些商人是不会在那霸这里做过多停留的,奈何今年的倭国生意却出了岔子,有闽商自作聪明暗中排挤宋洲商人,结果反而得罪了肥前大名,导致大名派人扣留了闽商船只,还宣布禁止今年的大明商船进入平户与长崎两地。已经出海的海商们受此牵连,现在进退两难,只能在那霸港等倭国那边尽快传来转圜的消息。
粤商林望生原本和其他海商一样,也是焦急等待的一份子,幸运的是他在此地竟遇到了一位故交,对方愿意出手相助,吃下他船里的货,虽然价格上被狠狠压了压,但好在没亏本,也省却了后续不少麻烦。
说起这位姓连名吉的故交,背后大有故事。当年连家亦是広州城数一数二的巨商,林连两家多有生意往来,关系相当密切。但天有不测风云,连家不知为何得罪了镇守広州的太监,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林望生父亲担心受到牵连,无奈选择撇清关系,当林望生得知此事时,同辈好友连吉下落不明,不知生死,让他扼腕叹息了许久,万没想到这连吉大难不死,竟会在海外夷国东山再起。
“真是造化弄人!”林望生心里感叹着,走入一家规格颇高的酒楼,寻了一间雅间,随后耐心等待。在返航前,自然少不了一番答谢,说不定往后还有要人帮忙的地方,因此林望生特意做东,邀请好友连吉前来吃酒,拉拉家常。
等了片刻,只听房外有人哼着古怪的小调,林望生心知正主到来,急忙起身恭迎。
“连吉贤弟,这边!”
“望生兄,让你久等了!”
两边客套完,各自落座,林望生急忙招呼店伙计端上酒菜。
多年不见,连吉早已大变样,蓄着宋洲人的髠发,穿着对襟小褂,白净无须,已非中原人打扮。
“今日做东,请贤弟前来,是要好好答谢贤弟能出手相助。”
“不过举手之劳,望生兄大可不必挂怀!”
“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若不是贤弟帮忙,我还不知要在这等到何时。来,我先敬贤弟一杯!”林望生为两人斟满酒,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连吉赶忙跟着痛饮一杯,酒水下肚,饭桌上的话渐渐说开。
待店伙计上完最后一道菜,两人将话题引到了从前。
“我本想只身去梧州找两広总督为我连家伸冤,却阴差阳错上了小人的道,被拐/卖到了海外,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曾想天无绝人之路,让我去了宋洲本土……”连吉将自己的经历款款道来,听得林望生惊叹不已。
“我早就说贤弟是大福之人,这番经历可谓验证了那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来也得感谢亡父言传身教,若不然,哪有我的今日!”连吉抿了一口酒,向林望生问起林家近况。
“家父去年过世,现在家中事借由兄长做主,我如今帮忙支应着海外生意……”林望生三言两语介绍完自家情况,显然有些不想多提。做海外贸易风险极高,大户人家都是交给家养子或庶出子弟打理,由此不难看出,林望生眼下的尴尬处境。
连吉瞧出对方的窘迫,急忙转移话题。
“贤弟现在也算身价不菲,何必要冒险出海,在宋洲做个地主,收收租,岂不更加安稳?”
“望生兄见笑,我这哪算什么身价不菲,承蒙别人看得起,推举我做了总经理,公司的事自然得悉心经营。再说大宋不比大明,两边的情况大有不同!”
“有何不同?”林望生像是捧哏般,接话道。
连吉解释道:“大宋并没有舒舒服服做个田舍翁,躺着收租放贷的好生意!在大宋,讲究士农工商俱为一体,读书人可没有优免。再者,大宋本土幅员虽然辽阔,但肥沃的土地并不多,朝廷严格规定了每户的土地上限,交易必须经过官府,使得人人有份田,没人愿意当佃户,粮食价格始终不高。至于海外辖地,土地价格虽然便宜,但人烟稀少,实在没有多大价值。”
封建王朝,靠土地收租放贷,永远是利润最高,风险最低的生意,以致于《石头记》中,林黛玉这个小女子所能想到的最稳妥的买卖就是买地。
当从连吉口中得知了宋洲的“大不同”,林望生最直观的想法便是这海外夷国果真是个夷国,但宋洲主张的“士农工商俱为一体”,却不由得让他心下神往。
“若连做个田舍翁都不得,那宋洲朝廷岂不是施行的暴政?”
“非也!宋洲鼓励发展工商,并以商立果,这可是华夏自确立‘重农抑商’正策以来,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林望生心道这“宋洲”算哪门子华夏,嘴上却不好驳了连吉的面子。
两人谈到兴起时,有人敲了敲门,只听门外店伙计用半生不熟的宋洲话喊道:“不好意思,打扰两位老爷雅兴,马按司听说连老爷在此,特来打声招呼!”
连吉听言,急忙起身开门,与站在门外的琉球官员寒暄了一番。
藩国琉球的官,那也是官,自己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见连吉与对方相熟,谈笑风生,林望生心中有些艳羡。
将人送走,连吉回到雅间,继续吃酒。
林望生趁势恭维道:“想不到贤弟在这琉球人脉甚广。”
“人脉甚广谈不上,不过是有生意往来罢了,旁人敬重的可不是我连某,而是我大宋在海域上纵横的战舰!”连吉语气中带着自豪道。
林望生听此,联想到倭国发生的糟心事,心底不是滋味。就在其不知该如何接话时,酒楼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