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山脚市集,人流拥挤热闹非凡。今日上街购置的人格外的多,听说是有西域的商人今日入城,承蒙皇上恩准,获得特批允许在山脚进行买卖交易。
这是非常难得一见的特例,白帝城像这样的特殊赶集日子并不频繁,每月有固定的几天时间专门为周围的几座大城开放,以便进贡和交易这座孤山之城所需要的物资。像今日这样额外开放的特例,无异于过节一般,对于山城百姓来说十分新鲜,所以一大早就有许多人争相奔走就是为了看了一看那群西域商人能够带来什么新奇古怪的货物。
山脚下的这条烟火街也是有幸沾了光,不少还在贩卖早点的摊子食铺生意火爆,富人家里不用说,对于在外就餐早已习以为常;就连贫苦人家,今日也抱着就算没钱买那些昂贵商品,也带着孩子尝一顿开荤早点过过瘾的心理,市集上多数人都是这般,只要过了眼瘾,饱了口福,就算最后两手空空的回去,只要心里舒坦了,那便也有一股满载而归的豪气。
关山月安静的坐在包子铺旁,手捧着一只包子慢慢啃着。一旁的包子铺老板早已忙的焦头烂额,百忙之中还不忘照顾这位经常来光顾的小客人,有心的拎出一只板凳让她坐着。人群里绿衣马尾的少女身背一柄齐人高的长刀,让人看不清的刀首裹在皮革质地的刀布中,直挺挺立在身后,就这么拄在包子铺旁,像是给老板打着的旗杆一样。
包子铺老板好不容易送走一拨客人,看这架势,今日怕是要提早收摊儿了。擦汗闲暇之余,看了眼不远处的马尾少女,一只包子已经尽数下肚,少女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拍了拍手,老板便好心问道:“小客官再来一个?”
少女摇摇头,虽然确实没有吃饱,但还是客气但婉拒了老板的好意,她低下头看着脚尖,她在等人,对方让她在此地等候,习惯提前到场的她天光刚起就来了此处,恰逢老板支摊,包子铺老板还以为是这位忠实顾客是奔着头一笼包子来的,乐的不行。只不过关山月并不知道玉叔衡有早朝一事,等到现在,眼看就连包子铺都要收摊儿了,少女只是全当玉叔衡有事情耽搁了。
老板还误以为是少女身上银两不够才不舍得再点,于是心一软,便从包子屉里再捏出两只包子塞到少女手中,大方道:“没事,我这也快收摊儿了,小客官你也是老主顾了,没钱先赊着,下次来的时候一起付就行啦,咱们吃饱最重要。”
虽然从摆摊开始到现在,这位小熟客已经陆陆续续吃了不下五只大包子,可关山月的战斗力,从第一回来此处开始,老板就已经被这位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少女那恐怖战斗力给折服了,想到关山月背后的那柄长刀,老板尝试以习武之人饭量大很正常这样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被硬塞了连个包子的关山月慌乱不已,老板见状脸色一板,认真道:“小客官你也别跟我客气啦,实在不行就当我请你吃的,你的饭量老张我又不会不知道!”
马尾少女闻言,耳根微微红了红,最后还是无奈收下了那两个包子。
“谢谢老板。”高挑的马尾晃了晃,少女的声音不大,其实她是想等玉叔衡来了再吃,没曾想老板会误以为是她身上没有银两。包子铺老板压根没听见少女的答谢,又来了生意,早就跑回摊前去做买卖了。
一道身影晃了晃眼,男人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哟,小月儿已经到了,没等很久吧!”玉叔衡不等她回答,便拿走了少女手中的两只包子,递给一旁的中年男人。
行云流水,丝毫没有一点生疏。玉氏将军一边大口啃着那只包子,一边还和一旁的包子铺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板!还有包子没,再来十只!”
“好嘞!刚好最后一屉快卖光了,玉老板你可来的真是时候。”早已和包子铺老板混熟的玉叔衡并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被问及是做什么的时候,狡猾的高大男人随口提了一嘴自己是西南的玉石商人,从那以后包子铺老板便开始改口称呼玉叔衡为玉老板了。
“将军,是有什么任务吗?”关山月站起身低声道,虽然玉叔衡说了很多次在山脚可以叫他玉伯伯,可习惯了上下级关系的少女还是很难开口。
玉叔衡微微摇头,笑道:“怎么?是最近太清闲了,想磨刀了?”
关山月微微点头,上次文星巷一战过后,玉钗听从玉叔衡的命令瞬间安分了下去,开始在城内进入了漫长的潜伏期。这让被激起了战意的马尾少女有些意犹未尽,如果还有机会,她一定要再好好会一会那日最后逃走的那两只枭雪。
玉叔衡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看向少女的那只受伤的左臂,伸手掐了掐原本平滑断开的那处伤口,问道:“伤好的差不多了?”
少女毫不犹豫的点头,还特地伸出左手比了个强壮的造型,绿色劲装下那结实的肌肉线条优美,十分健康,“完全没问题了将军,我身子骨硬,区区断臂不足挂齿。”
“很好很好。”玉叔衡打量着这位最得意的玉钗部将,少女虽然还年轻,但作为武夫天赋之高,身体素质之恐怖,是西南少见的百年未有之天才。这一次把她带出来,一路上关山月行事麻利高效,替他解决了不少麻烦。
“小月儿,此处不是战场,没有日日见血暗杀的频繁算计,但这白帝城,不比我们在西南地时来的安全,”玉叔衡压低声音,示意少女回头看向身后层层累筑直通云端的山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缓缓说道:“在这里比你强大的敌人比比皆是,你可以是猎人也可以是猎物,而取决于这一份身份的,就是你能够隐忍多久。”
玉叔衡微微弯腰,和少女一齐看向那座巍峨的山体,亭台楼阁一层一层拥挤攀爬,在万千建筑中,山顶的那座金光璀璨的帝王之座依旧醒目。
文星巷一战,看似是白螭率先忍不住打破规矩出手行刺,其实玉叔衡很清楚那只白狐狸依旧还是从容的留有后手,在如此紧要的玉白之争关头,白螭突然毫无理由的将矛头对准身后的那位礼部尚书,玉叔衡这种下棋对招本就不擅长的臭棋篓子自然想不通,难不成真如时明说得那般,白家家主这一切所为的背后,只是希望这座白帝城更乱一些?
一声突兀的咳嗽声从身后响起,沉浸在思绪中的二人这才回头,看见温玖有些尴尬的在清嗓子,礼部尚书感觉自己此刻就是局外人,等了半天二人在说悄悄话,坐不住的他这才站出来。
看见马尾少女一脸莫名其妙的模样,温玖笑着打招呼道:“许久不见小姑娘,可否记得我?”
关山月沉默了半晌,最后竟然摇头向一旁的将军求助道:“将军,这位大人是?”
温玖心中此刻万马奔腾,饶是他准备了好几套说辞,也没料到少女竟然连他是谁都记不清了,他可是当时任务重要的保护人质,难道从一开始这名背刀少女就没记清他的脸?一想到这种假设,温玖突然感觉自己又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但久经官场的礼部尚书大人还是厚着脸皮诚声道:“可能小姑娘贵人多忘事,在下是你前不久在文星巷内保护的重要官人,好不容易等风波过去,今日一来,也是特地想向姑娘表达感激之情。”
关山月恍然大悟,一时间竟然下意识说道:“哦,是你,居然没死!”
温玖闻言一口老血淤在心口,一时间都忘了该如何作答,面色惨白的看向玉叔衡。
高大将军乐的哈哈大笑,一双粗糙大手拍了拍马尾少女的头,假装教育家中小辈道:“小月儿,怎么说话的呢!温大人这不是好好的吗!”
被教育的少女一边偷偷歪头躲开那只大手,一边很失望的哦了一声:“那真是恭喜温大人逃过一劫,没事就好。”
那副表情,看起来更像是在可惜中年男人为什么没死透,惊得温玖一时间恍惚误以为马尾少女才是白螭派过来的刺客。
这也怪不得关山月,她是当真是不在意这些,毕竟那一日打到后半场,双方都上了火气,至于要保护好礼部龙鲤什么的嘱咐,已经杀红眼好胜心飞升的少女哪里还顾及的了?以至于战后匆匆撤离,关山月都没有再返回那间老宅内确认一遍温玖是死是活。
想到这关山月突然想起那位身背诡异骨刀的白衣少年,当时和枭雪混战时,那名少年就在温玖宅子内,他竟然没有动手?
马尾少女突然问了温玖一个奇怪的问题:“温大人,那日战后,宅子里那位行刺你的白衣少年,下落如何?”
温玖想到那位使刀的白衣少年,有些后怕,就连后面出现的枭雪,也未曾赋予他如此接近死亡的危机感。
“他啊......咦?我还真不记得了,小姑娘你们打到屋顶上时,我还记得他在堂前,什么时候消失的......还真没印象。”
关山月有些惋惜,并不是说在担心对方会卷土重来,而是本可以轻轻松松捏死这一只手下败将,结果自己硬是把麻烦留在了日后,这样的失误实属不应该。
温玖眼看该说得都说了,便郑重的行了一礼道:“小姑娘,虽然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但兵家规矩,我读书人还是懂一点的,能不问就少问。我温玖还是要谢谢姑娘救命之恩,多谢姑娘仗义相助,温某人家境算不上宽裕,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谢礼,对于你们修行之人的药品仙丹,更是少有接触。但我温某人许诺,只要将来有需要温玖的地方,只要是在礼部尚书权职之外,温某人一定义不容辞。”
关山月依旧平静道:“不必客气温大人,我也是逢将军之命行事,你要谢,这份人情就托给将军吧,而且抛开你那礼部尚书权利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值得我们利用的东西。”
平静的话语却透露出了十分强大的杀伤力,温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心虚的连连说是,关山月说得没错,他一介文弱书生,家境也算不上富裕,别人不图你权还图什么?
但男人依旧还是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只有这一点,他不能让步,也只有这一点,是他身为一个读书人能够做好的事情。
“哎别这样说!”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包子解决干净的玉叔衡凑了过来,不怀好意笑道:“小月儿,这就是你不懂人情世故了,温大人只说了是礼部尚书权职之外,没说别的位置啊,温大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辈子屈居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
关山月心领神会,当即开窍,不给温玖反悔的可能性道:“那我谢过温大人了,我姓关,以后若是我来找大人帮忙,大人可别不认账。”
温玖突然感觉身子骨一软,一颗赤胆文心都有了碎裂迹象,在早市上饱受这队上下级算计的他,此刻只想快点回到宅子里躺一躺,哦不对,待会还得去礼部任职,就连清闲也偷不得。
关山月也不墨迹,转头再次向玉叔衡确认道:“将军,那你今日叫我出来,是有何事?”
玉叔衡一边剔牙,一边无所谓道:“也没啥事,就是看看我们的玉龙头恢复的怎么样了,毕竟是随时都有可能出鞘的刀,要时刻注意保持锋芒。”
关山月哑然,随即点头道:“我明白了将军,那没有要事我先告退了。”
说着少女转头朝着最近的一条巷子山道上走去,行事来去如风的少女向来雷厉风行,极少有客套寒暄的时候,走之前,少女甚至还让玉叔衡把她那两个包子钱给结了,毕竟最后是落在玉叔衡肚子里,在这点上,关山月可是公私分明。
“这么直率的性子,以后哪家小伙子会看上啊?”玉叔衡心疼的掏腰包结账。
山路蜿蜒曲折,鳞次栉比民巷林立的山道亦是如此,在只容一人半通过的窄巷中弯来绕去走了半天,关山月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