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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的氛围笼罩住整个长街。
众人视线的中央,那个平日里在县里,横行霸道,嚣张跋扈,除了县尊老爷谁都不怕,凶名甚至能止小儿夜啼的吕二虎吕二爷恭敬地跪在地上。
以为是为了摆架子背在背后的双手,实则是被结结实实地反绑在了身后。
一个多月前,被他亲手抄没家产,送进牢狱的夏家众人,则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看着。
这一幕,如梦似幻,冲击着万福县众人脆弱的神经。
这一个多月到底发生了何事!
如今这夏家人,又到底是何身份,只是露面,便能够让吕二爷如此恐惧。
在长街中央,那壮汉县尉也终于反应过来,心头大骇,连忙将手中一扔,一样撅着屁股跪下。
而随着他的动作,为他为首的县中兵丁悉数扔下刀枪,跪了满地。
兵刃跌落在石板上,那叮叮当当的声音,一下下都敲在了众人的心头,敲出的每一个音符,都是震颤。
夏景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吕二爷无需如此,是非曲直,自有律法衡量,自有官府公论,你这算怎么回事?我夏家仗势欺人吗?”
吕二爷更慌了,膝行两步,磕头连连,“夏公子,罪人一时鬼迷心窍,不敢奢求公子原谅,从今往后我吕二虎愿为公子为奴为仆,当牛做马,只求公子放过我家老小。”
你倒是想得美.......夏景昀心头冷哼一声,扯动缰绳,从旁绕过,直接无视了他。
车队众人自然以他马首是瞻,也不说话,直接跟上,缓缓绕过着跪着的众人,朝着县衙方向走去。
那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听在吕二虎的耳中,就如同丧钟越敲越近;
车轮碾过石板的咯吱声,就仿佛绞索在渐渐拉紧。
吕二虎肝胆俱丧,胯下一热。
......
车队缓缓停在了万福县的县衙之外,身后随之移动的庞大的围观人群也一样停步,远远望着。
然后他们便望见了带着师爷站在门口的万福县令钱德宝。
夏景昀这次没有高坐马上,而是翻身下马,走到跟前。
不等他开口,闻讯出来等候的钱县令就高呼,“下官钱德宝,拜见夏公子。”
四周响起一阵难以控制的惊呼。
说着钱德宝更是要下跪,夏景昀伸手扶住,皮笑肉不笑地道:“钱大人,我就一介草民,何德何能敢当县尊大人如此?”
钱德宝连忙道:“夏公子文采惊世,深得娘娘赏识,我万福县上下与有荣焉,如今夏公子携家眷归乡,下官已是有失远迎,还望夏公子恕罪。”
与有荣焉?真与有荣焉你就不至于当日豁出性命也要拦下阿姊认我之事了......
夏景昀淡淡道:“钱大人想必知我来意,草民今日前来,就是有冤屈申诉,请大人重审当日之案,还我夏家清白的。”
人群中,一个老头捻须轻声道:“果然,夏家人如此兴师动众,就是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的。”
身旁一个小辈立刻问道:“二伯,那以你之见,这夏家人能如愿吗?”
“难!别看这夏家气势汹汹,县尊大人礼遇有加,但毕竟当初之事是县尊大人亲自审的,要让他推翻自己的案子,那不是让他打自己的脸吗?钱县尊久经官场历练,估计会设法推脱。”
场中,钱县令听了夏景昀的话,立刻从身后师爷手中取出一份卷宗和一份判令,双手捧起递上,“夏公子明鉴,夏家之冤屈业已查明,当日之事不过寻常斗殴,且吕二虎启衅在先,同时,吕二虎勾结县中主簿,蓄谋夏家财产,欺上瞒下!”
“今经县中复核,着令撤销原判,将夏家祖产悉数归还,补偿白银一千两。另吕二虎勾结主簿、蓄谋暗害夏家一事,主簿已畏罪自杀,判令查抄吕二虎所有家产,发配劳工营!”
他的声音不小,清晰地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夏家众人听了钱德宝的话,高兴的对视一眼。虽然知晓此行不会有问题,但当听见这个消息,心头还是难以自持地涌起一阵沉冤得雪,重见天日的欣喜。
而周遭的诸位本已麻木的心又被刺激得剧烈跳动了几下,吕二虎就这么完了?
还是由他的靠山亲手送进去的?
那小辈看向自家二伯,老头儿手一僵,缓缓道:“但话又说回来,正是这钱县尊久经官场,能识时务,此番作为,正合宦海浮沉能屈能伸之意。”
小辈瘪了瘪嘴,不想听自家长辈放屁了。
嘈杂声中,钱县令小声道:“吕家所有财产,悉数赠与夏公子,请夏公子笑纳。”
明面上看来,钱县令此番操作,已经是足够意思了。
从夏家而言,损失悉数得到了弥补,算上官方补偿和吕家家产,额外至少有折合数万两银子的进账。
而且夏家当初是抄家发配,如今吕家也是抄家发配。
看起来十分公平。
但账不是这么算的。
对方一切的根基都在钱县令,这一番操作看似慷慨诚恳,却将钱县令完美地摘了出来。
只要钱县令还在,吕二虎随时都可以卷土重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死灰复燃。
可若是钱县令没了,哪怕吕二虎没被抄家,依旧家财万贯,也可能被这些年积攒的仇家一口一口地撕咬干净。
往更深一层想,钱县令将吕家的财产送给夏家,这当中有没有藏着心思呢?
你夏景昀是德妃义弟,权力不小,但这个事情算不算就是你的一个把柄呢?
如果能顺着你夏景昀攀咬到德妃身上,未来会不会有能跟德妃匹敌的人愿意站出来为他们提供庇护呢?
可就算是想明白了这些,夏景昀也不好办。
因为钱县令毕竟是朝廷命官,他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若是强硬要求将他治罪,将国法律令置于何地?
而且此地就是钱县令主事,你让他怎么下令?
县尊有令,请县尊立刻自尽?
而这,或许也是钱县令仍试图困兽犹斗的一点点最后倚仗。
众人的目光渐渐都汇聚到夏景昀的身上,等着他最终的决定。
夏景昀将这些念头在脑海中悉数转过,淡淡道:“当初我家被抄没,最后是由太守府签押,钱大人此番判令,也只需太守府签押,我就再无异议,不再追究。”
说完,他接都不接对方手中的判令,转身看着自己的父母、伯父伯母和堂妹,展颜一笑,“回家!”
一行人直接打马离开,留下钱德宝一个人木然地立在风中。
嘈杂声和流言登时,就像是朝着万福县这潭平湖之中砸下了一块巨石之后,以县衙为中心,如涟漪般向四周荡开,填满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万福县城东的一片大宅之中,住着万福县第一大家族郭家。
这位祖上曾经出过一朝侍郎的家族,如今虽然再无撑得起门面之人,但积攒的家业着实夸张,在这万福县也是傲视同辈。
郭家家主此刻正躺在软榻上,一个婢女捏肩,一个婢女捶腿,一个婢女喂葡萄。
嗯,是正经的葡萄。
府上管事快步走进来,“老爷,今天县里出了个事。城南夏家回来了,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城里。”
郭家家主动不都不带动的,淡淡道:“看来是江安县那边的事情了结了。这家蠢货,活下来了不知道赶紧滚去其他地方讨口饭吃,还非得回来。”
管事笑着道:“他们是想回来讨个公道。”
“这世道,哪儿他娘的有那么多公道。”
郭家家主鄙夷一笑,将手伸进一旁婢女衣领,揉了一把不正经的葡萄,“钱和权才是公道,其余都是狗屁!这帮人连吕二虎的面都见不到,就要被章洪那条疯狗咬死。”
他摇了摇头,收回手,满意地闻着手里余香,“说起来这夏家人以前还跟我郭家有些世交,没想到这么蠢。”
管事点了点头,“章县尉确实出手了,在瞧见他们之后就带着人围了。但是有人拦住了他。”
郭家家主来了兴趣,微微侧了侧身子,“这万福县还有人胆子这么大呢?敢坏吕二虎的事?”
“拦住章县尉的正是吕二爷。不仅如此,吕二爷还自缚双手,直接给夏家人当街跪了下来。”
???
郭家家主腾地坐起,“什么?吕二虎,自缚双手,跪下,还他娘的当街?”
“嗯,不仅如此,夏家人去了县衙,钱县尊带着师爷在门口候着,直接将之前的案子改判了。夏家无罪,祖产全部归还,吕二虎抄家发配。”
郭家家主这下坐都坐不住了,“这夏家人是有了什么泼天奇遇吗?”
“我听钱县尊的言语中提了一个,深得娘娘赏识,莫不是江安城那位?”
郭家家主立刻沉吟起来,“去,准备一份厚礼,备轿!老爷我要去夏家!”
“老爷,咱们跟夏家已有许久不来往了,这......”
“那有什么!我们是世交,祖上的交情,他们的事就是我的事!岂有不去恭贺的道理!快点!一会儿就晚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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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后堂,钱德宝面沉如水,坐在椅子上。
不知何时悄悄进来的吕二虎看着大舅哥,走上前,以手做刀,在脖子上一划,低声道:“大哥,要不我们?”
“你他娘的真想死啊!”钱德宝一脚踹了过去,将吕二虎踹翻在地,“德妃娘娘新认的义弟就这么死在这儿,不管是不是我们做的,我们都要被诛九族你信不信?”
他呸了一口,“再说了,那是无当军啊,你当是什么阿猫阿狗能让你刺杀成功?”
平日嚣张跋扈的吕二虎翻身爬起,不敢动怒,只当没挨过这一脚,“那我们如何应对?他方才那意思,分明就是要让明府收拾你啊!”
钱县令眯了眯眼,“不急,等几天。”
“啊?还等?”
“我什么时候害过你。”钱县令扭头看了他一眼,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劝说吕二虎,又仿佛是在自我安慰,
“等几天,再等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