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活了这大半辈子,对鬼神之事的态度,想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虽说前番杜县之事,让他对巫祝失了敬畏,可崇信鬼神大半辈子的影响,也不是说一下子便能完全消除的。
所以,巫祝暗中以厌胜之术诅咒秦墨,让他感到脊背发寒!
更让他脊背发寒的是,巫祝敢暗戳戳的诅咒秦墨,那么谁又敢保证,巫祝不会以同样的法子,在暗中厌胜诅咒他呢?
这一思维发散,结果便是细思极恐……
而且细思极恐的不止是嬴政一人,芈皇后和扶苏、元嫚,包括整个中枢的所有官员都为之震怒,这次谁也没有阻拦嬴政,下达处以五刑的诏令。
巫祝太过无法无天,唯有严惩以儆效尤!
但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秦墨应该拜谢嬴政为他伸张时,秦墨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回应,甚至要释放那胆大包天的巫祝。
这等满不在乎的姿态,着实所有人都摸着头脑,便是虞姬和吕雉、吕小妹也大为不解。
毕竟,哪怕是不信鬼神者,被人暗地里那般诅咒,心里恐怕也会膈应的不行!
“君子,你为何不赞成陛下处置那邪巫?”
虞姬颇有些替秦墨着急道。
她是楚人,尤其崇信巫事,因而也最愤怒,以着她的性子,真恨不得亲手杀了那巫祝!
吕雉和吕小妹虽未说话,却也是俏脸阴沉,那巫祝敢暗里厌胜诅咒秦墨,实在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我要毁了人家的立身之本,难道还容不得人家暗里发泄怨气么,何必计较?”
秦墨不置可否笑答道。
吕小妹皱眉道:“姐夫,那巫祝可不是简单的发泄怨气,他是在用厌胜之术诅咒你!”
秦墨指了指身旁吃卤煮的帕莎黛母女,问道:“按理来说,她们身为拜火教圣女,也算是巫吧?”
吕小妹一愣,虞姬和吕雉也愣了。
三人转而看向帕莎黛母女,眼神很古怪。
不说不知道,一说下一跳,这帕莎黛母女俩,若放在大秦,还真算是巫。
而且,是最接近神灵的太祝级别大巫!
可这母女俩除了在胡商信徒面前,是一副圣洁而虔诚的圣女模样,私下里却完全是五毒俱全,好吃懒做爱美喜奢华,更兼权欲心极重,一门心思重现先祖伟业,俨然俗不可耐的贵女做派。
以至于,家里诸人从一开始便忽略了,她们是‘巫’的事实。
此时秦墨提起,虞姬和吕雉姐妹才猛然意识到,这俗不可耐的母女俩,乃是理应让人敬畏的大巫!
可想到,母女俩平日里的做派,三女又实在敬畏不起来,因而眼神古怪……
“你们相信光明神阿胡拉真的存在么?”
秦墨看向母女俩,笑问道。
帕莎黛女王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立即摆出圣洁而虔诚的模样。
但,迎着秦墨笑意盈盈的玩味目光,她面上的圣洁虔诚,却在眨眼间,便又迅速消散,扭捏的摇头说实话道:“不信。”
黑心棉袄安妮薇,比她更实诚,没有丝毫犹豫的摇头道:“不信!”
虞姬:“???”
吕雉:“???”
吕小妹:“???”
三女满头的黑人问号。
开甚么国际玩笑?
你们身为圣女,居然不信自己的神灵?
秦墨笑了,摊手向三女道:“看见了吧,越是装神弄鬼者,越是不信鬼神,因为他们太知道,自己是甚么货色了。”
“由此想来,那巫祝暗地里厌胜诅咒我,多半自己也没当回事,只是在发泄心中怨气而已。”
“这便像咱们普通人恼恨某人,嘴上骂其不得好死般。”
“我这些年攻城略地,又开建无数学馆,不知遭受多少敌寇暗里咒怨,不知遭受多少世家大族暗里咒怨……与那巫祝有何区别呢?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三女哑口无言,一时无言以对。
话糙理不糙,秦墨明里暗里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若真把旁人的诅咒当回事儿,那也别过日子了!
……
与此同时,咸阳宫大殿内。
嬴政看着秦墨遣老公孙送来,为那巫祝陈情的正式奏疏,一时也是哑然,好半晌才向侍立的赵高道:“去刑部传朕诏令,那邪巫按律处置即可,不必刻意重刑惩治。”
放过是不可能放过,秦法里写着巫蛊害人要入刑,那便没有放过的道理。
不鞭笞一顿戴枷示众,警醒天下巫祝,那还不乱套了!
下首学政的扶苏,皱眉道:“父皇,因何突然撤销那邪巫的五刑之罚?秦相有爱人之心无可厚非,但父皇却不应心软,理应重惩那邪巫以儆效尤!”
他向来是仁心爱人,但此番事涉秦墨,嬴政下诏令,以残酷的五刑,处置那邪巫时,他却没有劝阻。
因为,换做他也会那般处置!
可现在老爹突然撤销先前的诏令,就很让他疑惑了。
嬴政抬手把秦墨的正式陈情奏疏递给他,示意好大儿先看看再说。
扶苏双手接过奏疏,一目十行快速阅览,而后也沉默了,好片刻才道:“秦相看事之角度,实在奇绝,心胸之广大,也实在令人敬佩。”
“所思奇绝不假,但心胸广大么……倒是不见得!”
嬴政表情的笑了笑,但转而似乎若有所悟,嘿然摇头道:“朕终于明白,秦卿前些日为何突然行使相权,颁布那两条事关巫祝的政令了,实乃用心良苦啊。”
扶苏好奇:“何解?”
嬴政丹凤眼中闪过无奈之色道:“医馆之事,以你母后为首,那两道政令,按理该由你母后来颁布,或由你母后提出,让朕来颁布。”
“秦卿行使相权将之颁布,便是拿自己当靶子,替你母后和朕,挡受天下巫祝之怨愤啊!”
“也为那些不识好歹的巫祝,留下一个回旋的余地!”
扶苏听明白了,心中唯有慨然。
若那两道政令,由他母后芈皇后或嬴政来颁布,天下心怀怨愤之巫祝,那些无知者无畏的民间巫祝,则必然把怨气对准芈皇后或嬴政,那恶毒的厌胜之术,也必然用在芈皇后或嬴政身上。
而且,事关天子和国母,便不是说轻轻揭过,便能轻轻揭过了,介时天下之巫祝,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脱层皮。
甚至那已经不可能在发生的焚书坑儒,或许会变成‘焚巫坑祝’的形式上演……
“大秦有此宰相,国之幸也~!”
……
……
秦墨不予追究那邪巫,并亲自为之上疏陈情,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
咸阳城内原本得到风声,忙着销毁证据,并惶惶不可终日的巫祝们,无不长出一口气,皆言秦墨心胸宽广,有古君子之风。
这关于秦墨心胸宽广的贤名传入朝中,嬴政和中枢重臣们,嘴角顿时撇到后脑勺上去了。
夸秦墨贤能,绝对适用!
但夸秦墨心胸宽广,似乎就有那么点不合适……
秦墨看似与人为善不争不抢,但前提是你别招惹他,否则他总有正当的借口给你穿小鞋,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于是,似乎是为了印证嬴政和中枢重臣们的腹诽,秦墨的第三期慈善款项使用清单发布了。
这第三期,不但记录了许多新晋为医馆捐款的贤达,还有五章西游记后续剧情,后面更附加了杜县巫蛊案的始末。
最重要的是,这第三期不再只是面向咸阳百姓,而是走朝廷传递公文的渠道,直接来了一个明发天下各郡县乡里。
这就是合法合规的杀人诛心了!
咸阳城内,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咸阳巫祝们,在看完第三期内容之后,顿时哀嚎声一片。
砸了!
饭碗彻底砸了!
杜县巫蛊案始末一旦传遍天下,整个大秦的所有巫祝,饭碗算是全砸了。
至少短时间内,或者说近几年内,在杜县巫蛊案的影响没有消下去之前,大秦巫祝们的风光是彻底没了。
想要糊口过日子,唯有去接受医馆的培训,换个医者的身份,老老实实去行医事。
否则,就老实种田土里刨食吧!
秦墨此举,看似是合法合规,只是向天下百姓,讲述了一件趣闻,顺便向天下间的豪商爵臣为医馆募捐。
但巫祝却是暗暗腹诽,他们分明感觉到,秦墨是在向全天下的巫祝挑衅。
你们不是喜欢诅咒我吗?
请继续,随便你们诅咒!
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到底能不能咒死我!
巫祝当然没本事咒死秦墨,唯有垂头丧气,认命的前往医馆,接受医疗卫生知识培训。
毕竟,秦墨的政令摆在那里,不接受医馆培训者,不得行医事,否则但有告发,按谋害人命处置。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巫祝算是彻底老实了!
医馆的建设工作,也进入快车道模式,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医馆,在大秦各郡县乡里拔地而起。
而与此同时,卢生等人编撰的《插图版千金方》,以及夏无且编纂的《民用医疗卫生手册》,还有太医署编撰的《家畜家禽养护手册》,三本书印刷出来,同时投入使用。
只要是接受医馆培训的巫医和稳婆,几乎是人手一套!
……
医馆建设进度报告,几乎是一天一更新,每天都有新的医馆建成,或者改建成功,医者陆续入住。
当然,期间也不免出一些小插曲,比如某些医馆在建设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贪弊之事。
尤其在关中之外……越远离关中的郡县乡里,发生的贪弊事件便越多。
或许是某些人觉得天高皇帝远,贪弊了也没人发现,但他们却忘了,医馆是特么官办的,锦衣卫和御史都有权监督。
他们已经独立于朝廷系统之外,就靠抓贪弊官员在自己的体系内升职呢,因而格外上心。
而且,医者进驻之时,也是要验收的,建筑出现质量问题,他们第一个不答应。
所以借由医馆建设之事,大秦各郡县官场,又出现了新一轮‘大清洗’,落马者比比皆是。
加之有双轨法在,锦衣卫和巡查御史,出手半点不带迟疑,彻底成为索命阎王的代名词!
不过,这也忙坏了,身为官办医馆总负责人的芈皇后,每一位负责建设医馆的官吏落马,她和几位夫人都要过问。
秦墨眼看她们的肚子越来越大,有心接过差事,劝她们不要如此操劳,可几个女子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以期未来名垂青史,又怎肯听他这晚辈的劝谏。
芈皇后和几位夫人,本身便属于大龄产妇,这一折腾胎儿都开始不稳,渐渐都有了早产的迹象。
秦墨得知后,吓得好悬没死过去,直接禀告给嬴政,强行卸了她们的职务自己接手,让她们安心养胎。
医馆越建越多,时间也到了秋后,芈皇后和几位夫人身为大龄产妇的弊病,彻底显现出来,几位夫人先后早产,索性母子皆平安无事。
但到了芈皇后时,夏无且也麻爪了,因为宫中的女稳婆,看出芈皇后胎位不正。
胎位不正在后世,不算是事,剖腹产一套下来,比顺产还快。
但在这先秦时代,则是要命的大事,一不小心便是母婴皆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夏医令……夏老,您一定要救救母后啊~!”
扶苏和元嫚守在产房外,急的向屋内连连喊叫。
嬴政没有说话,但却像是一头狂燥的雄狮,在产房门前的台阶上,快步来回转圈,脸色阴沉的吓人。
夏医令肃然的声音,在无菌产房内传出:“太子与公主殿下放心,老臣尽力而为……”
这话音,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嬴政突然停下脚步,皱眉左右看了看,问道:“秦卿呢?他怎不在?”
这话是问赵高呢,秦墨方才还陪同在一侧,此时却是没了人影,没秦墨在,嬴政心里更不踏实了。
“回禀陛下,好像是出宫去了。”
赵高忙是揖手答道。
嬴政愣了愣:“出宫做甚么?”
赵高再次揖手:“臣也不知,但……秦相是直接骑着马出宫的,似乎是有甚么急事。”
秦墨有宫中骑马的特权,可以前从来没用过,今天算是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