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
行营之中。
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与恭顺伯吴克忠的交谈还在继续。
“微臣来黑水城之前,那少风僧人就已经在安宁寺里了,至今已有五、六年之久。”
吴克忠害怕说错了话,低头看着脚尖,边思索边言道。
“还五、六年之久!那瓦剌探子在你眼皮底下待了这些年,你竟然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朱高煦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盯着吴克忠的额头,呵斥道:“如今得了一百二十余万两白银你就高兴成这样了?你不觉得羞耻么?朕听了都害怕!你以为这是横财?”
他忽然站起身,俯视着腰弯的更低的吴克忠,厉声喝道:“朕告诉你,那些银子里藏着一颗心,一颗拉拢、收买、腐蚀我大明北疆官员的狼子野心!”
朱高煦永远都不会忘记历史上的土木堡之变,以及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山西“八大皇商”。
历朝历代的边境防务松弛,皆从守将、守官腐败开始。
若是他这次不巡视北疆诸要塞,恭顺伯吴克忠只怕还不会对黑水城进行“大清扫”,更不会发现藏在安宁寺的那伙瓦剌探子。
所以他对恭顺伯吴克忠的“不作为”感到十分气愤。
“微臣有眼无珠,实在是罪无可赦,请陛下治罪。”
恭顺伯吴克忠吓得面无人色,顿时屈膝跪地,叩首请罪道。
朱高煦缓声道:“恭顺伯,朕刚才嗓门是大了点,你起来罢。”
待吴克忠起身后,朱高煦又接着说道:“可朕之所以会如此生气,不全是因为安宁寺暗藏瓦剌密探之事。”
“请吾皇示下。”
吴克忠拱手行礼道。
朱高煦皱眉道:“朕听说,你下令把城郊外方圆五里内的百姓都强行迁到了别处,让那些从原卫所中撤汰下来转为民兵之人冒充百姓住在那些房舍之中,有这事么?”
吴克忠正想开口解释,只听朱高煦又道:“朕知道你意在护驾,可朕不喜欢军中将领打扰老百姓,你知道么?”
吴克忠当然知道朱高煦的逆鳞在何处。
去年阳武侯薛禄之子长春卫指挥使薛文隆以不听军令纳粮为由,鞭打当地里正致死,被乾熙皇帝责令自裁谢罪。
薛文隆死后,朱高煦下令命薛文隆胞弟薛文兴继任卫指挥使,继续镇守长春卫。
这件事之所以在当时没有引起大的风波,主要有两个关键因素。
一来阳武侯薛禄乃是朱高煦最早的追求者之一,朱高煦不想让阳武侯薛禄见到薛文隆被定罪后腰斩,想给薛文隆一个体面的死法。
故而,办理这件事的相关人员都不敢胡乱嚷嚷,以防弄的人尽皆知,令皇帝与阳武侯都不高兴。
二来有洪武年间镇守广东的永嘉侯朱亮祖因罪被太祖皇帝鞭死的前例在,阳武侯薛禄之子被赐死已算皇恩浩荡。
因此,得知此事的文官也不敢说朱高煦赐死薛文隆不合祖制。
当然,还有其他原因,流传最广的就是恭顺伯所知的“乾熙帝逆鳞”,即武将不得插手地方上的司法、民政、税务等一切政务。
任何军中将领,无论是谁,只要犯了这一条,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凡是影响恶劣或致人死亡的,直接赐死已经算是最轻的处罚了,稍甚者会被处以枭首、腰斩,只有凌迟、五马分尸等才算极刑。
“微臣有错,愿领处罚。”
吴克忠连忙俯首道。
朱高煦问道:“你把那些百姓都迁到了何处?”
“臣把他们迁去兵营住去了。”
吴克忠面露尴尬之色道。
朱高煦冷笑道:“呵呵,你倒是玩了一出‘兵民互换’的好戏!”
随即,他话锋一转,厉声道:“朕不去看那些百姓也知道,他们必然是敢怒不敢言!”
“微臣有罪,微臣会设法补救。”
吴克忠再次俯首恭声道。
“补救?你怎么补救?”
朱高煦双手掐腰,对着吴克忠怒目而视,高声质问道:“是想等朕离开之后,给他们每家每户发几块银圆是吗?”
“是。”
吴克忠倒也坦荡,被朱高煦看穿心中所想之后,并不遮掩,而是大方的选择了承认。
“陕蒲一军戎政提督恭顺伯吴克忠听旨。”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重新坐下,朗声道。
“臣在。”
吴克忠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
朱高煦缓声道:“念你与朕有亲,也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朕给你两个处罚,准你任选其一。”
恭顺伯吴克忠的妹妹吴萍是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的惠妃,吴克忠的女儿吴芝兰是太子朱瞻域的选侍。
可以说,吴克忠与朱高煦之间,并不是一般的儿女亲家关系。
真论起来,吴克忠算是当今皇帝的小舅子,当朝太子的岳丈。
也正是因为这个与大明皇帝极为特殊的关系,吴克忠才敢在黑水城“弄虚作假”,用民兵装成老百姓。
“请吾皇示下。”
吴克忠生怕会被朱高煦一句话赐死,强压着心中的恐惧,无比恭敬的说道。
“一个是停职留俸,准你回家带孙子,享受天伦之乐。”
朱高煦冷冷的说道。
吴克忠顿时屈膝跪下,以头触地,哀求道:“陛下,微臣还不到五十岁啊!”
“你虽然年纪没到五十岁,可朕看你的心,恐怕已经有八十岁了!”
朱高煦怒不可恕道:“朕要让满朝文武看看,即使是皇亲国戚做错了事,朕也毫不留情!”
他如果不拿恭顺伯吴克忠开刀,那么将来诸多边境要塞的守将、守官们是不是都可以有样学样,弄虚作假,放任瓦剌、鞑靼的探子潜入大明,用金银财宝收买、腐蚀大明文武官员,最终推到大明这座为无数人挡风遮雨的大厦?
“微臣懂了。”
吴克忠微微抬起头,心如死灰的讷讷道:“陛下是在杀鸡给猴看。”
“是,那又怎样?”
朱高煦脸色铁青的反问道:“你有怨言?”
“没有。”
吴克忠声泪俱下道:“臣没有,臣自知死罪,得陛下开恩才免遭一死,臣不敢有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