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姜盼妹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怔怔地看着娘亲，泛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晶莹的泪珠滴落在河里泛起层层涟漪，就如同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原来不是他的幻想，娘亲是真的来了。
可随着娘亲的问话声，他又心脏猛缩，倏地反应了过来，他都已经这副模样了，他刚才在水面看到自己的倒影，自己都觉得害怕，觉得恶心。
他就算是跟娘亲回去，也只会让家里的日子更难过，让娘被村里人笑话，让祖母更加看不起娘，让弟弟们以后也不好嫁人。
或许娘亲现在会可怜他、会心疼他，可日后还有那么长的日子，早晚有一天娘亲会后悔救他的，因为他连唯一还算不错的脸都没了，他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姜盼妹的心里好像有一把刀子，在一下一下的剜着他的心，他陷入了自我否定中，眼里是越来越重的绝望。
明月看他的情况不太对，又捏紧了他的手腕，大喝道：“盼妹，看着我。”
姜盼妹有些怔忪地望向了娘亲，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扭过头看向河水里，抿了抿唇轻声说：“娘，你回去吧，我也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明月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让她回去，他还要继续去寻死。
她气得牙都咬紧了，哪有遇到事情就想去死的，若是连死都不怕了，又为何不能活着，她真是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而且他的这张脸，她也不是不能恢复，这傻孩子真是要气死她了。
“姜盼妹，”明月眼里是犹如实质的怒火，猛地拔高了嗓音：“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这条命是我给的，我生你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在这条河沟里淹死的，你跟我回去，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回去。”
姜盼妹脸上的伤口已经结成了浅浅的痂，未曾擦掉的血色已经凝固，让这张满是抓痕的脸显得愈发可怖吓人。
他眸中的情绪剧烈翻滚着，最终却只垂下了头，摇了摇头说：“盼妹不孝，只望来生能有个女儿身，那时我再来投胎做娘亲的孩儿。”
若他是女儿，娘亲不会被祖母厌弃。
若他是女儿，姜雪儿不敢这么对他。
若他是女儿，爹爹也不会抬不起头。
千错万错，都错在了他是男子。
思绪翻滚间，姜盼妹倏地用力地掰开了明月的手，闭着眼朝着身后的河水里倒了下去。
明月根本就没有防备他突然动手，这一下子居然还真被他得逞了。
姜明月这具身体和营养不良的姜盼妹差不多高，此时河水已经没过明月的脖子，看到姜盼妹就这么倒下去，她是又急又气又愤怒，但为今之计还是只有先把一切想法都压下，把姜盼妹给拖上岸再说。
可明月高估了这具身体的身体素质和力气。
本来姜明月就病了许久了，今儿个又折腾了这么多事情，这具身体的疲惫度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在明月扎进水里拉住姜盼妹手的那一刻，她的两条腿都抽筋了。
明月也没想到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她想要拉着姜盼妹冲出水面，却再也使不出丝毫的力气来，甚至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重，眼皮子也越来越重，似乎都快要睁不开了。
明月握住姜盼妹手臂的手开始松动，母子俩开始一起往水底沉去。
几乎是在娘亲握住自己的手臂的那一刻，姜盼妹就猛然睁开了眼睛，眼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
为什么都这样子了，娘亲还要救他？
明明他根本就不值得被救，他想要让娘亲松手，想要让娘亲快走，可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娘亲痛苦的表情，是娘亲也在往水下沉没。
这一瞬间姜盼妹终于慌了。
他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眼里露出了骇然之色。
‘娘亲……’他无声地喊着，反手紧紧抓住了娘的胳膊，开始拼命的拉着她往上方游去。
此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不能让娘亲有事。
快了，他已经看到了头顶的天空，就快要到了。
可他拉着的娘亲越来越重，而他的手……似乎有些用不上力了。
就在姜盼妹脑袋冒出河面的那一刻，他都还来不及惊喜，侧过头就看到了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手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没有拉住娘亲。
他的脑子一嗡，整个人如遭雷击，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啪嗒’一声断了。
娘呢？娘呢？娘还在水里。
“娘，娘，我来救你了。”他声音嘶哑地喃喃着，又低下头猛地扎进了河水里。
就在他在河水里寻找着娘亲的身影时，他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眸子。
方才明月双腿抽筋，差点儿就要支撑不住了，但关键时刻她替自己按了几个穴位，刺激着这具身体发出了最大的潜力。
在察觉姜盼妹没有力气后，她立马就从他手里挣脱了出来，且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了呼吸，她刚准备游出水面，没想到已经游上去的姜盼妹就再回来了。
哪怕明月之前对这孩子有再大的怒气，在这一刹那也全都消散了。
他或许是个胆小怯弱、喜欢逃避现实的孩子，可他对他的娘亲有着最真挚的爱，这就足以抵消他的一切不足了。
明月游到了姜盼妹的身侧，朝着他伸出了手。
姜盼妹眼眶发着红，却是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了娘亲的手心中，他还是讨厌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可是他想明白了，只要娘亲不想让他死，他就活着，陪着娘亲和弟弟活着。
母子俩冲出了水面。
明月就这样一步一步地牵着姜盼妹，从河中心走到了河边，走回了破庙里。
在路上明月什么都没有问，她想知道的会自己去查，她不想短时间又给姜盼妹造成二次创伤，她只说着求妹和来妹换到了哪些东西，说着今晚上吃什么，说着明天，说着未来……
姜盼妹听着，眼睛渐渐地有了光芒，这是他和娘亲还有弟弟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