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欲熏心者，或许会沉迷于权势。
牧云却能在茫茫欲海中保留一份清醒。
正是这份清醒，以及始终秉持的本我，将他和那些寻常的修仙者区分了开来。
他也想长生不死，声震三界。
恰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若是一念成魔，之前所有尽会付之东流。
何去何从，只能由牧云自行判断。
从入魔国开始计算，牧云已经无情屠戮了十座城池。
魔人皆是战士，因此才没有屠城之嫌。
如此做法，究竟和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有多大区别，甚至连牧云自己都无法给出答案。
太阿剑已经送给萧汉。
唯一衡量是否仍身处正义阵营的工具，不再为其所用。
失去了绝对标准，反而更易贴近内心。
牧云独坐于静室之中，扪心自问，无止境的屠杀实非其所愿。
魔族之所以反攻玲珑世界，觊觎的乃是阳光雨露和无限光明。
站在他们的立场，或许这种选择没有错。但是从过程来看，这种野心势必会催生出战争。
无数人族和妖族在战争中死亡，难以得到安宁。
牧云不是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不想妄言哪方拥有绝对正义。
自认为人族，便需站在人族立场考虑问题。
魔族身为侵略者，理应为发动战争付出代价。
“难道只有屠城，才能迫使魔族退却吗？”牧云心中出现了一个难以解开的疑问。
他没有前世记忆，此前从未和魔族打过交道。
深知他们的阴险狡诈与疯狂嗜血，敞开怀抱欢迎他们进入玲珑世界，若是原有种族遭遇迫害。
他，一个被新月书社捧上去的人族圣人，是否承担得起这种后果。
种种思量不仅没缓解心中焦虑，反而无形中增加了内耗。
他们还没有从梅花城出发。
两位魔女在院中观赏雪景，亭中放着茶壶，里边是从人族奴隶处搜刮到的茗茶。
意站在梅树旁，看着干枯衰败的梅树，心中怅然若失。
轩辕玉华实非凡类，经过他的改造，意的头脑中多了些悲天悯人。
只是没有控制程度，显得有些忧郁。
平时很少讲话，也不太爱与两位魔女沟通。
牧云推开静室门，扑面寒风拂过，只觉有几分清凉。
移步雪亭，坐在了石桌旁。
善全程目睹了牧云复生意的过程，对他隐约有种抵触。
她确是由魔王萧胤所创造，然而在玲珑世界的这几年，善具备了自己的人格，因此她将原来的代号柳，变更成了如今的善。
牧云的疯狂杀戮和能够创造魔人的能力，使得善难以再像初见时那样选择信赖他。
见惯黑暗，光明便成了极富吸引力的特质。
到头来与过往所识并无不同，这种难得的吸引力即会转瞬消散。
牧云不过是另一个魔王，抢占了位子，然后重复过往的故事。
活了数千年，早已变得乏味。
牧云闪耀的光辉，业已不复存在。
除了心中同有愁肠的意，另外两位并没有主动凑过来。
“恶，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意的实力极其强大，若不是被毁灭烈焰克制，使他感到恐惧，不至于抛弃妒和三山关。
这个缺陷，正是来自于不信任所创造魔人的魔王萧胤。
嗔的缺点是好色；意的缺憾是胆小；景缺失的部分是克制，容易被贪欲占据心扉。
三人初始实力不相伯仲，由于各自的缺陷，不会对魔王萧胤造成真正的威胁。
轩辕玉华能净化意细胞中的恶念，然而更深层次的软弱，却是无能为力。
“我问你一个问题，”牧云看向坐在身旁的意，“假如让你当魔尊，你会如何做？”
意深思熟虑后说道：“我若为魔尊，愿与人族求和同存。”
他的回答，有些出乎牧云的意料。
牧云精通易经十六卦，同样可以窥见天机。只不过骨子里的倔强，使他从不轻易使用这种能力。
轩辕玉华没有这种没来由的执念，除非事关天机，否则并不惮于预见未来。
意的细胞由他净化，有多少话语是经其之口，表达轩辕玉华之心。
牧云并不知晓。
只不过如今身处困顿，想要听到不同见解。
万一有所助益，也不失为一种修行。
仁者无敌是轩辕玉华留给牧云的寄语。
牧云曾以为了解这四个字，如今深入魔国，方知对词汇的理解流于表面，根本未能领悟其中真谛。
“你打算如何施行？”牧云态度谦恭。
人族古老箴言——三人行，必有我师。
哪怕对方是曾恶贯满盈的夜烬成员，如今为我所用，牧云也想听听他的观点。
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艳被像影子般的魔人虏获，不自觉发出惊恐尖叫。
“我还以为头号目标有多么的冷酷无情，原来是个金屋藏娇的色鬼。晚上和魔女睡觉，比人族女人爽百倍吧？”来者声音飘忽不定，掺杂着几分阴冷。
牧云戴着笑脸面具，转身面向站在墙壁上的魔人。
“影，放开她！”善凝起玉眉，虚张声势威胁占据主动的突袭者。
牧云通过她的话语，得知袭击者身份。
“你一个男人，还要靠威胁女子才敢和我见面吗？”
影发现了站在牧云侧后方的意。
局势之复杂，远超他的设想。不过凡事喜欢抢占先机的性格，使他根本生不出放弃的想法。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乐意了。影大人从不弱于旁人，管你什么狗屁头号目标，我照杀不误。”
牧云正为心灵苦旅所困扰，难以找出答案。
有人在他烦闷时触霉头，正好可以放开拳脚大打一场，从而发泄心中堆积的情绪。
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赶上了好时候。
乌龙棍出现时，在场四个魔族下意识产生了颤栗。
正是这根哭丧棒，通过四眼魔人的身体，在魔族基因链中植入了对于牧云的恐惧。
未战先怯，向来不是影的行事风格。
奈何现实如此，面对强劲压迫力，仰天怒吼咆哮，现出了庞大本体。
影并非实质，而是由一团暗影所构成。
可以在某个地方分解，然后在毫不相关的空间再度重组，以实现比瞬间移动更远的旅行。
这也是为何上个瞬间还在牧云屠戮过的城池，下一秒已经出现在魔都。
快，就是影的代名词。
黑影闪烁，暗藏寒锋。
攻势又快又猛。
换作任何一个对手，影都有把握一招之内取下敌人头颅。
然而牧云并非善类，瞬息之间，乌龙棍格挡掉藏于影中的无形锋刃。
更为恐怖的地方在于，乌龙棍裹挟着正义之炎，只要挨着影子，便会感受到舌头放在玄冰上般的痛苦。
影自问世以来，从没吃过这种大亏。
只是一个回合过后，重新幻化成人形。
好消息是牧云没有张开魔封结界，他还有逃跑的余地。
坏消息是毁灭烈焰确实是魔族克星，遇见它，实在是有点头疼。
“高傲的影大人也会怂吗？”牧云的语气，着实令人火大。
影明白夜烬成员都会来追踪头号目标。
他不看重别的身份，唯独对抢占先机抱持着近乎执念的态度。
无论有多危险，他也不想将首个挑落牧云的名额让出去。
尽管看起来希望十分渺茫，也得硬着头皮冲锋。
须臾再度化为暗影，寒锋不再藏于影中，而是运用魔力将锋刃飚射出去，以远程消耗分散牧云精力。
暗影拐了个弯，绕过漆黑如墨的哭丧棒，想要攻击牧云侧肋。
牧云周身似乎没有防护，及至暗影锋刃即将触及本体时，白色烈焰骤然盛放。
刺骨寒意和难以忍受的灼痛同时出现，致使影的魔识一阵恍惚。
影闪到安全位置，没有想要退缩，反而被激发出了斗志。
无论如何，他也要重创牧云。
怀揣着这样的信念，影的眼神中满是决绝。
善好心提醒他赶紧逃离，然而叛徒的话，向来进不了影大人的耳。
“世人都说你是魔族克星，我可不这么认为！”影发出疯狂的呼号。
硬顶着正义之炎的灼烧，近乎无意识状态将锋刃打进牧云体内。
成功了吗？
影并不确定。
因为他没有看到血液。
人族那诱人而又香甜，鲜红色的血液。
噗的一声轻响，能量构筑而成的分身幻灭，打破了影的侥幸心理。
他没有退缩，反而变得更加勇猛。
声嘶力竭的呼喊过后，开始燃烧生命源力。以近乎疯狂的方式，绽放出远超实力的战斗力。
牧云是个不折不扣的战斗狂人。
血脉贲张的生死决斗，轻易便可调动起他的热血。
顷刻间收起乌龙棍，双拳被正义之炎包裹。选择放弃防御，发动最强悍的攻击。
影也选择了孤注一掷。
暗影和黑色幻影碰撞，气劲向外激荡，雪亭上的积雪全数掉落至院中。
意略带惊异地看着倒飞而出，大口吐出黑血的影。
接着又看向用衣袖擦掉嘴角血迹的牧云。
以他的胆略，实在想不通为何有人会在战斗中搏命。
“我重创……了头号……目标。”影的半个身子嵌进墙体，上气不接下气说完这句话，吐出一大滩黑血。
他想笑，却被喉间的腥甜阻止。
牧云的伤口转瞬愈合，魔毒被大蛇柱吸收转化，变为有益的能量。
“你是个合格的战士。”
这是牧云能够给出的最高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