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在生死战场上见到曾经朝夕相处的老同学,路远显得很是激动和高兴。
在军校的时候他和于文瑞就是住一个宿舍,分配的时候又同时进入了88师。
只是自从到师部报到那天之后,路远和老同学就基本没有见过了。
之前只是见到依旧担任见习排长的薛定国。
五十个同学同时走出军校,在短短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他们的人生命运和人生轨迹已截然不同。
有的还没有走上战场,有的已经与小鬼子厮杀多次。
不知道在这一场血肉大战之后,50个人中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
路远之前的精神是压抑紧张的,每天都在想着责任,想着如何带领弟兄们杀鬼子。
见到于文瑞后,军校生活的回忆涌上心头,让他身体里的弦稍微松懈了一些。
两人背靠战壕坐下,于文瑞下意识地捶了一下路远的胸口,但是后者疼得龇牙咧嘴,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
于文瑞有些吃惊和愧疚,急忙问道:
“你受伤了?”
路远颔首,他当下将自己参与的八字桥战斗与爱国女校的战斗粗略地说了一遍。
于文瑞听完大为动容,看路远的目光也有些不同寻常。
“没想到啊,这才几天的时间呢,咱们都已经是个老兵了。”于文瑞的声音有些感慨,
“想当初在学校的时候,弟兄们还曾打赌,看谁杀的小鬼子最多,以后同学聚会就由谁来请客。
你快枪手的绰号都已经传到我们团里来了,目前看来,小路你可是遥遥领先啊。”
路远摇了摇头。
现在回想起军校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幼稚、天真和无知。
少年轻狂,不知战场的残酷,情绪一点就燃,热血上头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
“你现在不也是排长了么?咱们兄弟的成长都很快啊。”路远看着于文瑞说道。
于文瑞有些不好意思,或许在他看来四五天内从见习排长成为正式的铨叙少尉排长是很光荣的,值得骄傲。
事实也的确如此,至少他们两人都没有在战场上退缩,成为逃兵,成为军校的耻辱。
赵平给于文瑞拿来了许多毛瑟驳壳枪的子弹,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弹匣里压子弹。
于文瑞的脸上依旧挂着硝烟之色,军服也是脏兮兮的,见路远浑身干净利落,他不由哑然失笑,道:
“第一眼见你这么干净白嫩,还以为传言怕是出错了,你小子不敢上战场,因此才会一直这么干净。
没想到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路远身上大小伤口不下十处,军服的一些地方已经被渗出来的血水染成了黑色。
他情绪有些低沉地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问道:
“知道之前驻守坟山的是小鬼子的哪支部队吗?”
于文瑞抬手指了指虹口方向,小鬼子正是从那边进攻的,道:
“鬼子海军陆战队第三大队,他娘的,被弟兄们赶下坟山之后还不甘心,一次次的反扑。
有两次刺刀都到我鼻子下面了,若非你们来得及时,我六连的兄弟就算全部牺牲在坟山,阵地怕是也守不住。”
路远皱起眉头,低声道:
“第三大队?
我连之前在天通庵火车站和八字桥与这支鬼子部队交过手,一胜一败。”
“呵,那不赶巧了吗?”于文瑞道:
“咱们现在合兵一处,有近200号弟兄,刚好可以狠狠地教训第三大队,为死去的战友报仇。”
路远颔首。
连长徐名厚和六连连长谭保民确定好了各自的防区,向路远走过来。
他首先向于文瑞点头示意,然后对路远说道:
“你的伤没事吧。”
路远苦笑着摇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嗯,那就先别忙着叙旧,组织弟兄们抢修工事,等打完了这仗,咱花生米小酒伺候着,到时再好好聊。”
路远和于文瑞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返回六连阵地。
徐名厚显然早有谋划,他带着手下的兄弟直奔鬼子墓地中央而去。
这里耸立着许多大理石的墓碑,尽管中日双方曾经在这片地区交战,但是墓地大体保存完好。
徐名厚大喇喇的骑在一块墓碑上,锐利的小眼睛扫视整片墓地。
他如此动作让一些胆小的新兵在心里直呼好家伙。
一排长吕渊托着下巴上前,然后偏着头问道:
“连长,你不会是想刨小鬼子的坟吧?
这里埋葬的又不是啥王公贵族,想来没有什么值钱的陪葬。
若单是为了泄愤就让弟兄们花这么大的力气,怕是有些不值当。
再说了,现在也没那个时间和心情啊。”
路远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二排长黄英杰却是有些好奇的浏览墓碑上的文字。
徐名厚将抽到一半的香烟扔向最先说话的吕渊,有些嫌恶的说道:
“老子怕是吃饱了撑的,刨小鬼子的坟做什么?”
他从墓碑上跳下来,用手枪枪托敲了敲大理石面,听着清脆的回响,连连点头:
“本连长看重的是这几十块墓碑,兄弟们,把这玩意儿搬到阵地上,保证子弹打不透,炮弹炸不烂,杠杠的。”
大家这才明白连长的打算,一时间神态各异。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对死去的人心存敬畏,刨坟摸金之类的事是普通人不敢想象的。
民间的各种鬼怪传说更是让大家对坟墓敬而远之。
徐名厚此言一出,大家可谓是面面相觑。
有弟兄吞吞吐吐地说道:
“挖人家的墓碑,这怕是有些不太地道吧!”
徐名厚的小眼睛尽可能的圆瞪,想要从人群中找出说话的那人,一些弟兄被吓得连连后退,不停摇头。
徐名厚一手叉腰,一手搭在日本人的墓碑上,豪气干云地道:
“咱中华地大物博,幅员广阔,若搁和平年代,葬几个小日本给咱肥土,咱就大方的答应了!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小鬼子欲侵吞我全中国,欺凌我们的父母妻女,老子恨不得扒了他们天皇的祖坟,挫骨扬灰!
更何况这里埋葬的都是一些普通的日本人,拿他们的墓碑去修工事,根本无法消解老子心中的仇恨。
地不地道?嗯?
屁话!”
他的唾沫漫天飞扬,弟兄们也被他的话语所感,气势所震,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嘭!”
三排的一班机枪手大喇叭已经用蛮力掰下了一块墓碑,墓碑砸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喇叭可谓是人狠话不多,能上手的就不和你多废话。
徐名厚见状哈哈大笑,连踢带踹地让一连的弟兄们全部上手。
小鬼子对死去的同袍非常尊重,不到万不得已连尸体都不会丢下,更何况是去动墓地了。
坟山的墓碑保存完好,这下全便宜了徐名厚。
弟兄们心里虽然还有些打鼓,但是大家一起动手,闹哄哄的,倒也不感觉后背冷风嗖嗖。
路远受伤无力,这让他避免了亲自动手的尴尬,指挥弟兄们将墓碑搬回阵地上,牢牢地嵌入泥土里,打造一个又一个坚固的掩体。
六连的兄弟们远远的看到这一幕,只感觉眼皮狂跳,嘴唇发干。
连长谭保民对于文瑞说道:
“还是人家一连够狠啊,墓碑都搬到了阵地上。
这他姥姥的简直就是狂扇对面鬼子指挥官的脸啊,如果换作是老子,肯定是不能忍的,一定要集中兵力把这股羞辱自己的敌人全歼在阵地上,否则一辈子没脸见人。
妈的,让弟兄们做好准备,现在粮弹充足,小鬼子若发起攻击,给我狠揍他狗娘养的!”
于文瑞轻轻咽了口唾液,无声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