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氏跟老夫人博弈,是不准许小辈们在场的。她挑了个宁国公沐休的日子,早早的先堵住了老夫人,再将小辈们遣散开去,将几个小的都交给二少夫人照料,最后才让人去书房请宁国公到寿康堂。
今日二少爷和四少爷依旧不在家,一个去了衙门一个在书院读书,二少夫人要照料的其实也就是宁朔,盛宴铃和五姑娘。
眼看母亲等人在寿康堂半日了还没出来,日头越来越高,她便有些焦躁起来。小辈三个自然也是知晓栗氏要做什么的,盛宴铃便安慰道:“二嫂嫂放心,姨母做事心中早有定论,咱们不用担心。”
但她话语之间的颤音还是出卖了她也很担心的事实。二少夫人便过去揽着她的肩膀,哽咽道:“宴铃,母亲实在是不容易。”
盛宴铃知晓,她愧疚低头,“姨母都是为了我。”
二少夫人心中酸涩:“也不只是为了你,她是怕祖母以后还要插手小辈们的婚娶,三弟四弟还没有定亲呢。再者说……”
她就险些流出泪来。因为母亲也是为了她才决定动手。
她嫁进来两年有余,肚子里却一直没有动静。婆母常宽慰她宁国公府子嗣本就艰难,不是她的问题,也不用去吃那些劳什子的补药,那才是糟蹋身体。
她被宽慰得心里安稳多了,谁知祖母却蠢蠢欲动,想要给丈夫纳妾。
祖母插手孙子房里的事情,本也是应该的,她知道后伤心却没办法反对,倒是丈夫主动拒绝了祖母,道:“祖母该给孙儿补药,而不是女人。吃了补药,才能跟妻子生儿育女,而不是纳个女人损害精气神。如此本末倒置,实属不该。”
将祖母气个仰倒。但却将气撒在她的身上,还去外面搜罗美人——她觉得孙子拒绝她给的婢女做妾,是因为婢女长得不好。
男人哪里能逃得脱美人关呢?只要女人长得好,就不怕孙子不动心。
二少夫人委屈至极,母亲便道:“你放心,她买一个回来,我就放一个出去。我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总比做妾好,她们心里也是有数的。”
但二少夫人还是害怕。母亲彼时叹息,应当也是将此事记在了心里,前几日就对她说,“等我将这老娘们送回老家去,你就不用担心了。”
想到这个,二少夫人又要哭了。她深吸一口气,坚定的道:“咱们就等着吧,母亲定然会赢的。”
五姑娘闻言,想了想,小声问,“二嫂嫂,母亲今日要跟父亲说的……是祖母放印子钱的事情么?”
二少夫人惊讶的道:“你知晓?”
宁朔和盛宴铃也朝着她看了过去。
五姑娘点头,“知晓……是姨娘跟我说的。”
姨娘说,母亲是好人,又救了别人的命。
“母亲救人的时候,姨娘也在。但是没让姨娘插手,也不让她对外说。”
但牛姨娘没忍住,告诉了女儿,让女儿远离老夫人:“她那般的人,连人都敢逼杀,薄情寡义的,难道会真心对你好?”
彼时老夫人突然对五姑娘有了热情,牛姨娘害怕极了,连忙日日叮嘱女儿,“她这是觉得你是庶出,跟夫人必然有隔阂,想要拿你做筏子恶心夫人呢。”
五姑娘便自此不敢单独去寿康堂了。
今日想来,也是胆战心惊的,“这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我差点忘记。”
盛宴铃见她不安,连忙过去安抚,倒是宁朔看了她一眼,然后道:“五妹妹,牛姨娘……现在怕是在寿康堂了。”
府里的主子们有异样,奴仆们其实最能看懂风向。懵懂的夹紧了尾巴,聪慧的已经猜了出来,更不敢吭声,于是今日府里的小厮丫鬟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不敢弄出丝毫的动静。
牛姨娘虽然不是奴婢,但她是个聪慧的人。府里戒严,她跟着栗氏这么多年,又知道老夫人放印子钱险些逼死人命的事情,定然也猜测了出来今日大的阵仗是为了什么。
虽然宁朔到宁国公府不久,但也有宁三少爷的记忆,大概知晓这个府里,倒是真正的内外清明,没有嫡庶之争,没有妻妾相害,人人都是正常人,就老夫人一个拎不清。
既然如此,让这个拎不清的回老家去,倒是众人一致的心意。牛姨娘就算不是为了栗氏,也会为了五姑娘豁出去一把。
他道:“母亲此番,其实并不需要一个人证。不过是跟父亲的一场博弈罢了。”
他相信母亲会赢,所以能淡定的坐在这里。但是牛姨娘并不曾居于高位,看不清这个事实。她会觉得多个人证,就多能压住老夫人一头,能让母亲的赢面多些。
宁朔感慨:宁国公府倒是出了些难得的好人。
盛宴铃闻言,也明白了过来,蹭的一下站起来,脸色白了白,“三表兄,你的意思是不是……若是姨母去做这件事情,姨父虽然会恼怒,但也无可奈何,毕竟母亲忍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才提出来,他不敢太过于驳回。但要是牛姨娘也过去……”
牛姨娘只是个妾室,这些年也算不得受宠,很可能会受姨父和老夫人的迁怒之火。
宁朔点了点头,五姑娘就瞬间坐不住了,连忙要去寿康堂。二少夫人拉住她,看向这个一向沉默寡言,最近却总是一言一语都犀利得当的三弟。
她道:“你可有主意?”
盛宴铃也赶紧看过去,期待而又紧张,一双眼睛亮得如同外面的正午之光:“表兄,这可怎么办?”
宁朔便觉得这种光让他觉得自己身上担了责任,却并不觉得重,反而让他在负重前行的路上有了些许安宁。
这种感觉也很新奇。属实奇怪。
他想,他之前总混迹于朝堂,母亲早逝,家里没有兄弟姐妹,被女子围绕报以期望,这还是第一次……不,仔细想想,也有好几次了。
先有宴铃和五姑娘来求他让宁国公抄经书,后来为了宴铃退亲的事情,她们又是这般看着他。
他自然是要帮一把的。他回忆了一下牛姨娘的生平和性子,问五姑娘,“你想让我怎么帮呢?”
不待她说话,宁朔继续道:“此事已然发生,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牛姨娘被关禁闭罢了,有母亲护着,还不至于出事。父亲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即便当时生气,后面求一求,也就过去了。”
“但我听闻,牛姨娘早年一直想要开一间吃食铺子……”
盛宴铃当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而却又带着那种明亮的光看向宁朔,“表兄……你的意思是让牛姨娘借着此事,不破不立,干脆出去开铺子吗?”
宁朔颔首,“我也吃过姨娘做的糕点,实在是好。也曾经听她跟五妹妹念叨过很多次出去开铺子——我想,要是牛姨娘同意,有我跟五妹妹还有母亲求情,父亲没准会同意。”
他看着明显怔怔然的五姑娘道:“牛姨娘一直想做此事,只是没有胆子说,且这事也实在……有些不合规矩,但规矩是人定的,是宁国公府的私事,是可以改的。再者,今日她为了母亲,大着胆子敢去寿康堂,想来是鼓足了勇气。”
这番勇气也让他敬佩。
他道:“既然如此,不如大胆到底,将她想要做的事情一并做了吧。”
“你去,我去,我们为儿女。儿女所求,总是能令牛姨娘的底气更足些的。”
六月末暑气重,外面蝉鸣,烈日当空,光被蝉鸣之音引入明堂里,盛宴就觉得表兄也在发光了。
她看着这般的表兄迷了眼,觉得他应当就是先生说的君子,觉得此刻的表兄比平日里还高大了不少,人品绝佳,真是让人信服,安心。
以后她要是有大事,也是愿意相信表兄,托付他去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