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华昭这回来东洲,只带了两个贴身婢女水仙和桃夭,桃夭刚刚被她派出去打听消息了,现在就水仙留下跟着她。
她带着水仙一路徒步,往京城北面的寒山寺走去。
两个姑娘头戴斗笠,斗笠的长纱能遮住她们的上半身,只露出翩翩裙摆引人遐想。
寒山寺是东洲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常来的地方,真气和灵气刚面世不过两百年,它们只因为比古书上的内力更强大,从而一定程度改变了大陆的规则,但人们的一些其他方面的思想仍然根深蒂固。
比如,人们至今仍会逢年过节来灵验的寺庙拜佛、捐些香火钱,以及相信一些鬼神之说。
“姑娘,我还是头一次在寺庙见这么多人呢。”不同于桃夭的俏皮,水仙一袭白裙,更为稳重端庄,她恭敬地立在苏华昭身边,笑着感慨道。
水仙是土生土长的中央帝国人,在中央帝国,大家不信神佛,更相信自己能修为大成,位列仙班,所以古代遗留的寺庙便成了摆设。
苏华昭招呼来一个小沙弥引路,小沙弥看苏华昭和水仙衣着朴素,看上去就是给不起赏钱的主,一开始还不愿过来,直到水仙厉声喝了一句:“快点!”,他才被吓到,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小沙弥看着不过十余岁,圆溜溜的光头上点几个点,看着憨态可掬。
不用苏华昭亲自开口吩咐,水仙就摸出两颗有分量的银锭子,扔给小沙弥,这小沙弥见有钱拿才喜笑颜开。
“贵人,可是要贫僧引路?”小沙弥笑眯眯道。
还贫僧,你这和尚做的可一点不清贫。
斗笠掩盖下,苏华昭对小沙弥变脸的速度颇有些无语,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角,“小道友,你可知江家大小姐江盼晚在何处,她与我约定今日寒山寺相见。”
江大小姐?小沙弥一听,脸色变了又变,突然惶恐不安问:“您说的可是武安侯先夫人?”
苏华昭心下一沉,“先夫人?”
她三日前还收到了江盼晚的书信,莫非就这两日......
“对......对啊,武安侯先夫人去世已有一年之久。”小沙弥没想到苏华昭不知道这件事,还奇怪,如果眼前这位姑娘不知道江夫人去世了,怎么还来寺庙里拜她?
一年......怎么可能呢。
一向笑意盈盈,喜怒不形于色的苏华昭,多年来罕见地阴下了脸,眸中隐有风雨欲来之势,但她很快又平复下来,神情淡淡,“小道友,你可能给我讲讲江家大小姐的事?”
小沙弥表现得很为难,“武安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准旁人议论他的先夫人。”
苏华昭直接从腕上褪下一支冰种飘花的玉镯,递给小沙弥,这镯子成色好,拿到当铺卖了换来的银子至少能供他半年吃喝不愁。
“京城都传,武安侯先夫人是被人害死的!”小沙弥举着镯子在日光下看了半天,连忙用袖子擦了又擦,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袈裟里,然后给苏华昭放了个重磅消息。
怎么可能?他说这话苏华昭是半点不信,以江盼晚的修为,不说打遍东洲无敌手,至少活着逃命是没问题的。
苏华昭直到现在,仍觉得江盼晚还活着,只是说不定躲到哪逍遥去了,不敢相信道:“还请小道友详细讲讲。”
这小沙弥还真是拿钱好办事,去祭拜江盼晚的路上,就把来龙去脉全都给苏华昭讲清楚了。
他说,这江家大小姐在江家不受宠爱,受继母磋磨,险些连生母定下的好婚事都丢了,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嫁入武安侯府,武安侯对她甚好。
只是好景不长,东洲来了位贵人,贵人本是冲着周渝来的,最后却相中了武安侯,是那位贵人杀了武安侯陈子墨和江盼晚的幼子,又杀了江盼晚。
“什么贵人?”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苏华昭的指甲陷在手心里,淡声问。
“据说是中央帝国来的,来了后一直住在宫里被奉为座上宾。”小沙弥把声音压到最低说,他还好心劝诫苏华昭,“这位小姐,我看你出手阔绰,气度不凡,应该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但这事您还是少管为妙,这事啊......放眼整个九州大陆都没几人管得了。”
这一路,走着走着就到了供奉江盼晚牌位的祠堂,说是祠堂,不过是寒山寺里一个偏远清净的院子,进去后连石凳都是一尘不染的,应该有人定期来打扫。
小沙弥完成引路任务,心满意足地离开,苏华昭让水仙等在院里,自己独身进了屋子。
这只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屋,一览无余,正对着大门的就是江盼晚的牌位,排位前摆着新鲜的水果,屋内弥漫着香火气。
苏华昭看着眼前泛着死气的木牌,木牌上刻着挚友的名字,突然觉得心慌。
她先天不足,身子骨一向弱,但有灵气支撑......如今不过爬了个山腰,怎么就疲惫得腰都直不起来了?透不进多少光的老屋里,苏华昭的肤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惫懒地跪坐在牌位前的蒲团,微弯着腰。
直到日影西斜,屋外传来水仙的低声呵斥,苏华昭才晃过神。
“你是何人?”水仙拿剑抵着来者的脖颈,怕惊扰了屋内的主子,只得低声质问。
跪在地上,被水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男子仰着脖子,眼睛气得要瞪出来。
屋子的陈旧木门被苏华昭推开,发出嘎吱声响,她少见的脸上没了笑意,嗓音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仪,“这是怎么了?”
“姑娘,刚刚这个人想进去。”水仙沉着道。
苏华昭看着眼前一身草莽之气,穿着脏兮兮的粗布衣,胡子拉碴的男子,“你有什么想说的?”
被强制跪在地上的赵毅盯着苏华昭的脸,目光竟有些恍惚,她长得真的很像大小姐。
但眼前的姑娘言行举止透着贵气和上位者的雍容,穿着虽素净,用料却都极好,连绣花鞋上的花纹都极其考究,显然不会是自己曾经的主子。
明明是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却能一眼叫人看出不同来。
如果江大小姐是生命力顽强,宁折不屈的野草,那眼前的姑娘更像易碎的珍贵瓷器,像天边够不着的云。
“在下赵毅,是曾经江大小姐的手下。”赵毅咬牙切齿道。
他赵毅也算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高手,如今竟被一个丫头片子拿剑抵着,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来干什么?”苏华昭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坐在他面前的石凳,早春的天气带着凉意,石凳也是冰凉的,在往常苏华昭定是宁可站着,也不会坐这石凳一下,但今天她分外疲惫。
“是江大小姐去世前嘱咐我,让我一年后的今日在寒山寺等您。您之前收到的信,也是江大小姐嘱咐我定期寄出去的,她说您收不到她的心,会不开心。”赵毅一想起逝去的主子,一个堂堂八尺男儿就红了眼。
在苏华昭的示意下,水仙放开了赵毅,赵毅从怀兜里取出一本账本和一封信,交给苏华昭:“大小姐还说,如果她有什么不测,就让我在这等您,如若等不到,就拿着她的画像去南河,找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旁边的水仙有些惊讶,这位江家小姐难道和自家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苏华昭接过账本,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江盼晚这几年经商的收入,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她不习惯在旁人面前狼狈,只好别过头,问:“怎么,江盼晚和我定的五年之约,就是叫我来继承遗产的?”
“你怎么说话呢!”赵毅听苏华昭这么说,觉得她是在玷污亡魂,就想冲过去把账本夺回来,但又被水仙死死拦住。
苏华昭沉默片刻,用尽力气压抑心中翻滚的情绪,没急着看苏华昭留下来的信,只是把信亲自收好放在身上。
“江盼晚,到底是怎么死的?”空气中安静半晌,苏华昭垂眸轻声问。
“小姐,小姐她是被人生生折磨,玩弄死的......啊!都怪我,怪我没本事,保护不了大小姐......”江盼晚的死,明显刺激到了赵毅。
不,准确的说,是江盼晚的死法刺激到赵毅。
赵毅看了看苏华昭,又看了看守在她身边修为高强的水仙,突然朝石砖地上用力磕了几个响头,没一会,他的额头就猩红一片,“这位姑娘,我家大小姐危难之际,都不忘让在下定期给您寄信,我知道,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您能不能替我们大小姐报仇?您一定是大家族出身的千金小姐,我知道你身边这位姑娘真气雄厚,能不能让她去杀了害死大小姐的人!”赵毅眼中闪过希冀。
他刚刚与水仙交手,虽然惨败,但摸出水仙的修为极其高深,若是她愿意,或许真的可以为大小姐报仇雪恨。
“我自然会为江盼晚报仇。”石凳上,一身素净衣裙的小姑娘居高临下,自带一种身居高位者的压迫和危险。
赵毅一听,一个硬汉眼泪直接流了出来,拿她当救命稻草一样对待,“您若是能为大小姐报仇,我赵毅此生为您做牛做马,答谢恩情。此事......此事我们一定要谋划周全,那个害死大小姐的人,来头很大。”
“你知道她是谁吗?”苏华昭抬眸问。
“不知道,只知道那个人来东洲,是太子亲自去边境迎回来的。”赵毅羞愧地摇头,他只是一介草民,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主子死了,他不仅没能力报仇,居然连仇人是谁都打听不到。
苏华昭让水仙联系了中央帝国在东洲的势力,叫他们先把赵毅保护起来,确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