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说清楚,从本质上来说,他们跟刘豫不是一路人,应该出个告示,把红巾军的斗争目标讲清楚,免得百姓们误会。
这是个精细活儿,得让有文化的来干,以前大名府有个文化人叫张叔夜,跟着二圣跑了,他这一走,偌大的造反队伍里连个文化人都找不到。
最有文化的竟是岳诚本人。
这不扯淡吗,他连宋人的笔画都搞不清楚,写个字,缺斤少两,贻笑大方,自己写写也就罢了,拿出去当榜文,忒丢人了点。
怎么办呢,只能传令下去,在军营里找个文笔出众的人才。
可这红巾军是由农民组成的义军,认字的都不多,更别说文化了,找了三天,愣是没找着,正当岳诚、王贵和种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有个士卒满脸惊喜的来报:“洛水沿岸有个绰号水秀士的过客,听说文采出众,昨天来酒肆里吃酒,还免费送了一首诗呢,写的龙飞凤舞,好看极了,诗文也是朗朗上口,要不要把那人找来?”
“水秀士?你们听过吗?”
岳诚看向王贵和种旬,两人均是摇头:“没听过,闻名不如见面,先去拜见一下吧。”
“也好。”
于是岳诚备下一份厚礼,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准备,骑马来到洛水沿岸,只见渡口停了一艘大船,两旁的扁舟二三十个,都不是本地口音,看样子跟那水秀士是同行的,岳诚和种旬对视,心头暗暗疑惑,这来头不小啊,到底是哪方豪杰?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到了渡口,他从腰间拿出几个银锞子,扔给正在结网的渔夫,笑吟吟的问道:“劳驾打听个事儿,在下想租个船,哪个便宜些?”
那渔夫掂量着银锞子,也没客气,直接收下了,起身拍拍身上的水草,回道:“不知小官人要去哪里,这里所有的船只都是我们大当家的,一般不对外出租。”
岳诚讶异道:“哦?这么多船,竟是一个人的,这人想必是水中霸王了?”
这个称号把老渔夫逗得哈哈大笑,言辞中颇有几分得意:“说是水中霸王倒也不错,我们大当家号称水秀士,大名柳沅,来自卫河柳叶渡,早年间朝廷还在的时候,世代替朝廷经营盐铁漕运,帮众最多有十几万。”
这次岳诚是真的惊讶了,抱拳道:“失敬失敬,原来是漕运扛把子,可是卫河没有流经洛州,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大当家……寻亲访友。”
从那老汉迟疑的态度中推测,应该是在撒谎,初次见面,推心置腹显然不可能,对方能说这么多,已经很友善了,岳诚也没有刨根问底,只说想要拜见一下水秀士。
“这个老朽不敢做主,小官人且等片刻,我去问问当家的有没有时间。”
等了约莫一盏茶工夫,老渔夫回来了,笑吟吟的躬身领路,看来是同意见他了,于是在那老渔夫的带领下,岳诚和种旬登上大船,见到了大名鼎鼎的水秀士柳沅。
果然是人如其名,柳沅眉清目朗,俊逸潇洒,一袭长衫站在船头,微风吹拂衣衫,衬托出一种水润清亮的风采,妥妥的宋代大帅哥一枚,人也十分和蔼,轻摇折扇,远远的抱拳一礼:“在下柳沅,不知来客高姓大名?”
“茂名山岳诚。”
揣摩不透对方的意图,岳诚也不敢贸然的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其实这也算他的真实身份,没名气的那种。
船夫在甲板上摆了一张方桌,两条方凳,奉上一壶香茗,把船驶入树荫下。
茶香袅袅,景色宜人,这柳沅还真是个会享受的妙人儿,坐下品了几口茶水,岳诚赞道:“好茶好茶,听说柳公子昨日进城,给一家刚刚开业的酒肆题字,博得了满堂彩。”
柳沅有些意外的笑道:“区区小事而已,没想到在洛州传开了,实话实讲,在下只是个落魄秀才,闲来无事之时,写点酸文腐儒的小词,从不奢望能与前朝大家相比,让兄台见笑了。”
这人倒是实诚。
要知道岳诚的见闻跟他们不一样,他是可以跨越千年的时间来看问题的,就拿文采来说,如果这人真是文学巨匠,后世不可能一首诗都没有流传,然而岳诚搜寻记忆,没找到柳沅的名号,有个叫柳永的倒是很厉害,不知道跟这水秀士有没有关系。
对方以诚相待,岳诚也拿出了三分真心:“柳公子不必自谦,酒肆里的诗文我看了,像我们这种只认得几个大字的粗人,一辈子也写不出来的,对了柳公子,你家祖上既然是为朝廷效力的,你怎么会带着帮众流落到洛州呢……哎呀,我失礼了,不该多问。”
柳沅果然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旋即摇头一笑:“无妨的,也不是什么秘密,卫河一带的同乡都知道,早些年,家父跟六贼之一的蔡京有些过节,随之与朝廷决裂,把柳叶渡当做武陵源经营,几乎不跟外人来往,而今来到洛州,只是为了拜亲访友。”
“原来如此。”岳诚拍着大腿叹道:“蔡京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宋的朝堂,历来是敢说敢骂的,急眼了连皇帝都不放过,可是自从蔡京当政,持有不同政见的人全都消失了,朝堂成了一言堂,朝会一潭死水,蔡京折断了大宋言官的脊梁,是个千古罪人!”
听了他这一番评价,柳沅惊讶的连纸扇都忘了摇,激动道:“不瞒岳兄,在下也有这种想法,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今日真是碰上知己了,来人啊,上酒!”
随口一说,没想到戳中了水秀士的g点,把他引为知己了。
两人吃酒闲聊,越聊越投机,越聊柳沅越觉得他见识不凡,因为他对前朝旧事几乎无所不知,上到宫闱秘闻,下到草莽群雄,但凡有点名气的,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而且评价的鞭辟入里,最后柳沅忍不住感叹:“以岳兄的见识,到崇文阁修史也绰绰有余了,怎么会在洛州默默无名呢,岳兄该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