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近一年的平淡日子,割舍了一切,上了大学。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它平淡而真实。然而,我心里还是放不下谋局者这个概念。入学之后,我开始在这个城市四处游走。去各处景点看看,特别是景点的美食,我一定要挨家的去吃一吃。我真希望,突然有一天我能看见那熟悉的胖子在个不起眼的角落,吭哧,吭哧的吃东西。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我逐渐熟悉了这个城市,熟悉了我平淡的大学生活。
……
这一年的秋冬并不平凡,全球性的传染性疾病(非典)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恐慌迅速蔓延,每个大学关上了热情的大门,变成了封闭的世界。
学生会的成员带着红肩章,杜绝人员外出。学校停课,我们倒是没有太多的改变,每个人都带着热情的笑容,该打球的打球,该谈恋爱的谈恋爱。因为(非典)的关系,大学校园反而比平时更热闹了。
我和别人一样,在这个鲜有的假期里,放松着自己的身心。
……
这一天,我坐在宿舍前的草丛里,和几个熟悉的同学打扑克。远处跑过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弟弟打断了我的牌局,我看着他,他认真的说:“老大,今天二哥过生日。”
青春,大概生日是最重要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迅速把扑克仍在地上,和满头大汗的弟弟说:“怎么不早说,快走。”
都说大学是一个社会的缩影,一般从市面上能买的东西,校园都会供应。蛋糕也不例外,学校只有一个蛋糕房在操场的东边。我和老四去的时候,算不上人山人海,但也排着几十个人。好不容易到了我们,打工的同学热情洋溢的问:“同学,你们定哪天的蛋糕?”
这让我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老四一无所知:“今天。”
“同学,咱们大学每天最少也有几十个人过生日,这还不算那些爱浪漫的人。你看我们这个店面,你觉得今天能订到吗?”
“那明天,明天给二哥补也行。”
这率真的弟弟弄得人家左右为难,只好直说:“同学,只能订下个星期的了。”
……
学校操场的看台上,坐着两个落寞的背影。我看着如野蜂飞舞般的女同学,耳边听着老四的唉声叹气。
“老大,我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
“说!”
“听说有一条秘密通道能通往校外,但如果被发现了可能会被开除学籍。要不,咱们俩偷偷摸摸的出去,你敢不?”
我露出一个鄙夷的微笑算是回答,他真不知道我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从学校逃出去这种小事,对我来说连事儿都算不上。
学校的实习基地那边有一条通往其他学院的小路,以前的老师从那边来上班,有路有门。疫情来了之后,门被锁上了,不过旁边的栅栏有个窟窿,只要不是肥胖过度都能从那钻出去。我们来到之后,没有看到戴着肩章的学生会成员,跟着钻过栅栏的‘翻墙者’进了小胡同,一路蜿蜒深入,渐渐明朗,许久没见的大道,豁然出现在眼前。
因为疫情关系,道路上没有什么行人,秋风萧瑟。不过还好,店铺没有关门。我和老四来到了附近的一家蛋糕店,老四正要兴奋的冲进去,被我一把拉住,我把带到一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蛋糕店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老铁!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他,老铁穿着清洁工的衣服,谢顶的发型,看起来老了十几岁。他正在看一个心形的蛋糕,问了价格之后,从脏口袋里掏出一些褶褶巴巴的票子,点了点,和服务员交流。我看不到老铁的脸,但能看到服务员那看不起人的神色。最终,这项交易没有完成,老铁转身离开,落寞的表情透过玻璃窗映在了我的脸上。
老铁从西安逃走之后,我就没见过他。那时,他还算正常,现在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落魄。他瘸了,不是装的,我能看出来他腿骨已经变形了。除此之外,我感觉他的颈椎也不对,歪着脖子有个大金包。
看见老铁走出来之后,我才和老四走进蛋糕店。卖蛋糕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我问他刚才那个人是不是要买蛋糕,大姐嘴一撇:“他买的起吗?这蛋糕一百六十八。他的钱加起来才九十多块,想让我给他便宜点,我怎么能便宜。扫大街的就是扫大街的,给老婆过生日,他过得起吗?”
“大姐,你帮我把这个生日蛋糕包起来吧。”
“好啊,你们现金还是刷卡?”
老四在旁边一头雾水:“怎么给二哥买个这么娘里娘气的蛋糕。”
“这蛋糕不是给他的,你再帮他买一个。”
说完,我塞给老四一沓现金,转身走了出去。我想把这个蛋糕送给老铁,可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老铁的身影。大概判定了一下方向,我开始寻找老铁,走了两条街才见到他。他正在翻垃圾,看样子想找些垃圾凑钱买这个蛋糕,可是疫情之下,人们很少出门,垃圾桶里也干净的很。连续找了几个,一无所获,老铁气得狠狠的朝着垃圾桶踢了过去。
我想过去把蛋糕直接塞给老铁,但我能这么做吗?我看了看我穿的衣服,不算花哨,但挺贵的,都是品牌。再看老铁一身油腻腻的清洁工服装,在他们同行里他都不算干净的。
老铁能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但凡他能接受我比他强,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送又不能送,想就这样转身离开自己又做不到,只能跟着。
走了几个街区,老铁终于放弃了寻找垃圾,在一家礼品买了一个精美的小闹钟,用包装包好之后,又让老板给了他一些卫生纸,用卫生纸包好了,怕脏衣服弄脏了这个礼品。
然后,老铁回了家。他家住在还没有拆迁的平房区,房子不大,拉着窗帘,烟囱冒着烟。我看见老铁敲门,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走了出来,这女人不漂亮,也没身材,普普通通不是老铁喜欢的类型,但看样子他们两个在一起生活。我在远处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我看到老铁拿出礼物,一层一层剥开卫生纸的时候,那女人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女人转身进屋,老铁跟着。咣当,门关上了,老铁被关在了外面,我在远处看着不厚道的笑了。女人几秒钟又打开了门,塞给老铁一套洗漱用具,老铁吹着口哨去了旁边的澡堂。
我看到老铁离开之后,独自去敲门,屋里传来一句地方土话,我隐约能听懂,大概意思是(忘带肾了)!我对着屋内回了一句:“大姐,送货的。”
女人打开了门,我正面看着她,长得不算差,也不算矮,就是太胖了,一胖毁所有。
“今天是您生日吧。”
“你怎么知道?”
“生日快乐,我是蛋糕店的。”
我把蛋糕递给了这个女人,说是老铁定了蛋糕。不过,盒子里有收货单,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我在这个城市用的号码。女人有些惊诧,一再问我是不是搞错了,还说她男人买不起这么贵的蛋糕。我怕老铁回来,搪塞几句匆忙离开。
……
晚上,我在宿舍给室友过生日,没多久就找个理由离开了,他们追问我是不是找了女朋友,我留给他们一个自己琢磨去的眼神扬长而去。我出学校的时候大概晚上八点,本来隐秘的小路变得有些拥挤,很多同学,三三两两一起,鱼贯而出。他们对旁边贴着严禁外出的公告视若无睹。
我到老铁家外面的时候已经九点了,灯都灭了,里面闪着电视的光芒。今天挺冷,我把衣服裹了裹,等着。老铁是个聪明人,他一定看到了我刻意留下收货人电话和姓名。
手脚有些麻了,也没见老铁出来。
要不去敲门吧,正思考着,一个座机号码打在了我的手机上,我接起来。
“来了没?”熟悉的声音。
“来了。”
“往前走三个胡同,老三羊杂馆。”
老三羊杂馆是个早餐店,晚上也开,大部分顾客都是辛辛苦苦干了一天活的体力劳动者。我进来的时候,这帮爷们都盯着我这个嫩嫩的大学生。
老铁在那边喊了一句:“我在这。”
一张小桌子,俩马扎。老铁坐在一边,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饭盒,一海碗羊杂,一瓶国酒。
我坐过去,老铁把仍在地上的棉袄递给我:“暖和,暖和。”
我穿上棉袄,往马扎上一坐,合理的融入了这个大环境。
“听我父母说,你躲在内蒙。”我开门见山,也不藏着掖着。
老铁莞尔一笑:“那么多大学不考,为什么来内蒙上大学?”
“分低。”
说完,我俩相视一笑。不在过问彼此,老铁把桌上的饭盒推到我边上:“我家娘们做的,尝尝。”
见到是包子,我也没客气,拿起来就吃了一口,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看咬开的地方,一脑袋问号:“土豆馅儿的?”
“来呼市你要是没吃过土豆馅的包子,那你就白来了。”
“有别的吗?”
“别嫌弃,别人想吃还吃不着呢!”
我哈哈一笑,目光落在酒上,国酒,价值不菲。
“垃圾桶捡的,不舍得喝,你来了,招待你,嫌弃不?”老铁不问自答。
我瞪了他一眼:“倒酒,那么多废话。”
分开一年了,我特别想知道,老铁是怎么躲开警察的,又是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