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到来,让这仅有几十户的村庄,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一些手头无事的人,都出来争相观看这两个奇怪的外乡人。
“六爷爷,他们的衣服都好奇怪,还有那个女的,长得真高,她的脸真白,像鬼一样。”
“六爷爷六爷爷,她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看着好吓人,头发也是黄的,像我家大黄的毛。”
“你们这些小娃子懂什么?当年我跟你们这么大,家里还阔气之时,我翻过家里的一本古书,上面讲,海外之西有白民国,全身皆白,长得都挺俊,所住的地方,土地、房屋,山啊溪水啊,无一处不白,人也是无一处不白。她应该就是白民国人。”
一处石屋门前,几个孩童围住一名老者叽叽喳喳。
老者披着一件破烂的长袍,坐在门前马扎上,手里端着根铜锅玉嘴的旱烟杆,脸上黑黑的满是皱纹,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几名孩童听得似懂非懂,悠然神往。
一扎着两丫角的女童问道:“六爷爷,可是她头发为什么是黄色的,不像李奶奶那样是白色的?”
老者一时被问得张口结舌,忽向那几名男童喝道:“你们今天字写完了吗?明天我要检查,没写完或写得不好,打十下手心。”
几名男童吓得一窝蜂散了,都跑进屋去了。
老者又向女童一瞪眼,有些痛心疾首道:“五丫,你干着活又偷跑出来玩儿,你不学些针织女工,将来可要嫁不出去。”
叫五丫的女童气鼓鼓的,有些不服气。
老者见成功转移了话题,眼角露出得逞的笑。
陆飞见好奇的村民都围着自己两人,瞪着圆圆的眼睛观看,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他想找个人问询一下,正好听到老者说话,他应该是这村里有些见识的,于是向他问道:“老伯,请问这里是青木村么?我们从较远的地方来,想找个地方住一段时间。”
人群里有人问道:“你们从哪里来,怎么穿的这么怪?”
“这女的是野人吧,长得真高,看她那皮肤白的,黄头发蓝眼睛,我算是长见识了。”
都七嘴八舌,又有人大声道:“住处怎么没有?再往前走,村头山神庙,孟二住的地方,你们跟他挤一挤,都睡神案上,不过他应该要收你们房钱。”
人群哄笑起来。
洛雅面对着这许多目光有些害怕,她抱紧了陆飞的一条胳膊,说道:“我不是野人,我是陆飞的妻子。”
陆飞听了有些好笑,瞧把她吓的,明明手里有枪的。
“啧啧,她还会说话,看来不是野人,妻子是什么?”
“你真没见识,妻子就是婆娘!”
老者却不回答陆飞的问话,小声嘀咕道:“年轻人,向长者问话,连揖都不作一个,真是越来越没礼数了。”
陆飞忙拱手弯腰作了个揖,洛雅也动作有些笨拙地学他的样子。
老者这才有些满意,点了点头,说道:“这里正是青木村,老朽卢官生。你们要想找个住处,我家里倒有间空房子,不过也不能白住。”
陆飞见这老者虽衣服破烂,但浆洗的干净,打扮利落,想他家里应该也不会太脏乱,说道:“我叫陆飞,这是洛雅。我们付房钱。”
从兜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他临进村前想到可能会用的着,把碎银和铜钱都放进了衣兜里,方便拿取。
卢官生昏浊的老眼里不由一亮,他本想要些铜钱,反正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没想到他给了一块银子,笑呵呵接过,说道:“随我来吧。”
村民们慢慢散了。
卢官生家在村子偏东头,陆飞一路与他交谈得知,这村里原先是一姓吴的家族迁过来,在此开枝散叶,因此村里大部分人都姓吴,原来是本家。
因为此处附近山里产一种叫青木的药材,所以叫青木村。
卢官生祖上曾做官,后来得罪了一权贵,被革职抄家,他也随着家里人流落到此住下来。他和老伴有一女,嫁去了邻村。
因他小时曾读过书,村里又请不起先生,因此便由他教村里孩童识些字,每月得一些束脩,老伴平时又织织布,老两口日子倒也过得去。
他又提醒陆飞,村西头是一财主家,都叫他吴老财,家里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在县里做捕头,二儿子三儿子在镇子上开着生药铺,他又做着村里的里正,最小儿子都喊他吴老幺,遇见了最好别得罪他。
陆飞二人若要在此住些时日,最好明天带些礼物,去拜会一下吴老财。
陆飞称谢他的提醒,心中却不以为然。
他又说起山神庙的孟二,是村里一个赖汉,最好别理他,别让他缠上。卢官生叹口气道:“本来他大兄在时,他们兄弟俩虽没了父母,每日去山里打猎采药,日子倒过得去,都张罗要娶个媳妇了。
后来一天夜里,官府来村子里抓兵丁,村里男子都跳窗跑了,他大兄没跑及,被抓走了,据说死在了外面。他一条腿先天有些腐,倒没被抓。
从那开始他就很少进山了,除非快饿死时去山里挖些药,平日在村里游逛,东家偷只鸡,西家拔根菜,跟村里宋寡妇还有些风言风语,起先大家都可怜他,后来却都憎厌起来。
他家里东西都卖完了,屋子年久失修也塌了,他索性搬去了山神庙住。他怎么撩拨你也别理他,你就瞪他一眼,他都能赖上你好几天。还有你的婆娘。”他说着看了洛雅一眼。
一路说着话,已到了他屋门前。
推门进去,院里果然收拾的干净,一名满头银发的矮小老太太,正在院中灶上生火做饭,看着精神头很足。
卢官生上前跟她说了,又向陆飞两人道:“这是你李大娘。”
李大娘一脸慈祥,背也不驼,腰杆很直,腿脚麻利。
她笑道:“你们两个来了正好,女儿嫁了后,我一个人在家里也觉得无聊,你们住在这倒热闹不少。”
院中是小小三间石屋,卢官生老两口住在东屋,中间屋子是客厅。她闺女原来应该住西屋,嫁人后,西屋就空了,放了些杂物。
老两口趁着天还不黑,抓紧收拾西屋,陆飞两人也帮忙。
西屋一个土炕,一张摇晃的木桌,上面一盏油灯。
李大娘把炕打扫干净,抱来了被褥等物,笑道:“这是原来我闺女盖的,她嫁人后一直收起来,早知道你们要来,今天我就晒一晒了。”
陆飞笑道:“没事。”
收拾好屋子,便点起油灯吃晚饭。陆飞两人把东西都放在屋里桌上。
客厅桌上摆了几个碗碟,几个裹了些白面的野菜团子,一碟酱菜,喝的野菜汤。
卢官生让李大娘切了一碟腊肉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没什么可招待的,明天我去买只鸡。”
陆飞道:“没关系。我们跟着一起吃就行。”
他俩都饿坏了,虽饭菜滋味不怎么好,倒吃得也香。
之前打的那头野猪,他们割下来的肉,没想法子保存,一路又湿又热,都臭了,只得丢掉。
卢官生几口吃完了饭,就去了屋外。
两人也吃完了,李大娘收拾碗碟,洛雅讪讪的要帮忙。
李大娘笑道:“闺女你们这一路累了,都歇着吧。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在家也没做过活吧。”
两人出来,见卢官生正背着手,在院里踱步。
两人进了自己屋子,屋里许久没住人了,一股湿潮霉味。
陆飞用煤油打火机点了油灯。这打火机他平时不用,用保鲜膜包裹了几层,路上倒了些煤油还能用,说道:“你睡炕上吧,我打地铺。”
洛雅道:“你总不能以后天天睡地上。我们是现代人,没那么多规矩,都睡床上吧。”
陆飞想想也是,他也不矫情。
两人脱了鞋,都没脱衣服上床躺下。果然被褥也是一股潮味。
洛雅道:“陆飞,我想洗澡,可在这里也不方便。如果我们要在这长住,得有自己的房子。等我们有了房子,我就嫁给你。”
陆飞心中苦笑,哪怕是到了这个世界,还是绕不开房子。
他沉默了片刻道:“你不是想去隐仙门修道么?”
洛雅道:“反正我就想跟你结婚。在这个世界,只有我两人来自原来的世界。我很害怕你再离开我,那我在这世界只剩了孤独一人。”
陆飞道:“还有吴珊。”
屋外忽传来一声咳嗽,卢官生声音道:“若是睡下了,灯可以灭了。”
陆飞一笑,下床吹灭了灯。淡淡月光从门的缝隙争先恐后挤进来。
洛雅低声道:“我不喜欢吴珊,甚至有些讨厌她,尽管她差点成了我母亲。我的母亲也是中国人,我从小在中国长大,她和父亲离婚后,反而去了国外。后来父亲又认识了吴珊。”
陆飞道:“先睡吧,明天我问问房子的事。”
洛雅突然靠近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扭过身睡下了。
陆飞有些发呆,忽想到这好像是自己的初吻。
他想到自己的父母,自己突然失踪,他们不知会如何的担心难过,可对这些,自己却无能为力。他这般想着,沉沉睡去。
陆飞感觉自己在飞,如鱼在水中游一般轻灵自在。难道自己成了仙人?
他发现自己周围有无数大大小小齿轮般的圆盘在或快或慢地旋转,发出一阵“隆隆”之声,忽看到前方一个光华耀目的巨大轮盘,闪着七彩的光,横亘在天地之间,仿佛天地的枢纽。
这个轮盘由无数大小圆盘依次相叠而成,每一层都在飞速不停旋转,上面无数奇怪的符号和图像明灭不定。
陆飞看了几眼,只觉头晕目眩,恶心难受,忙闭眼不敢再看。
“陆飞,你终于又回来了。”一个带着慵懒魅惑的女子声音说道。
陆飞忙睁开眼,四处查看,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巨大轮盘。
但四周空无一人,除了前方的巨大七彩轮盘,及周围转动的大小齿轮,便是一些灰蒙蒙的虚无。
“你这一世成了一介凡人,应该忘记了许多事情。你所住的附近有座高山,那高山一面的悬崖叫鬼脸崖,那里藏着你的三世记忆。”女子声音似乎是从那巨大轮盘中传出。
陆飞大喊道:“你是谁?”
但女子却不再说话,只听到周围不停息的隆隆之声。
他一睁眼,已是天明,原来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