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下。
门庭若市的通源楼是京城价格比较亲民的酒楼,也是距离长安县衙门口最近的一间馆子。
这里的掌柜的早就和长安县知县大老爷签订了合约,通源楼提供两个厨子给长安县衙门,并且可以让衙门里所有的差爷在通源楼白吃白喝。
作为交换的结果,双方谁也没有说,谁也知道。
郑年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不必浪费口舌,大家也都各取所需。
约定达成以后,衙门口基本上有人喝酒或是带家人吃饭,首选一定是通源楼,毕竟这里的优点就是一文银子不花,饭菜也十分可口。
晚饭。
傅余欢端着一碗热粥坐在厅堂,对面的童儿和钱好多大口大口地吃着饭。
傅余欢吃饭很慢,喝粥也很慢。
天下无论是谁都不会喜欢饥饿的感觉,他也不喜欢。
十几年的饥饿让他养成了现在这个习惯,吃饭很慢。
他很享受食物滑过喉咙钻入腹部的感觉,刺激着全身每一寸的神经,灼热的痛感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面前的食物来之不易。
“昨天晚上狂风骤雨,欢哥居然都没有风寒。”钱好多赞叹,“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在雨地里。”
“习惯了。”傅余欢举着碗,咽了一口轻声回答。
“哥哥遇到我的时候,也是一个冬天,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衣,我那时都以为他是妖怪,根本不怕寒冷的。”童儿撇眉道,似乎钱好多夸的是他。
“遇到你……你们不是兄弟吗?”钱好多不解。
“不是亲兄弟啦。”童儿解释道。
“胜似兄弟。”傅余欢目不转睛盯着手里的粥,生怕有一颗米突然溜走。
“我和哥哥一样,爹娘都走的早,前年的冬天在北荒大雪原上哥哥遇到了我,要不是哥哥,我早冻死了。”童儿道。
“原来是这样。”钱好多赞叹着。
一股寒气吹来,傅余欢的目光从手中的碗里挪开,转到了门口。
通源楼的生意一直不错,人来人往进进出出,而此时,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他站在进门一步的位置上,没有动,目光落在傅余欢的身上。
任谁进入通源楼,都会将目光放在傅余欢的身上,因为他身上的差服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而在通源楼里坐着的食客,也都会将目光放在门口的那人身上,因为他确实很引人注目。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那柄刀。
斜斜地刀挂在身后。
刀约四尺,没有刀鞘,通体黑色,比雪地里的碳还黑,对比之下,少年虽然显得有些弱小却很白。
他的年龄并不大,约么着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略比傅余欢年长几岁,皮肤非常白,像是天上的白云。
腰间没有任何的装饰,只有一个牌子,上面是小楷写的一个字。
柳。
他带着笑,走到了傅余欢的身边,站在桌旁,并没有坐下,端详了傅余欢片刻,“请我喝酒。”
傅余欢一动不动。
童儿和钱好多皆是皱眉。
钱好多看着这个奇怪的少年,歪着头说道,“你没有钱?”
“我有钱没钱是另一回事,现在我只要他请我喝酒。”奇怪的少年道。
他的声音很大,很嘹亮。
周围的人安静了下来,看着这里发生的事情。
“我哥不会请你的!”童儿看着如此鲁莽不识礼数的少年,当即不悦道。
“京城来了很多奇怪的人。”傅余欢缓慢道,继续开始喝粥。
“是因为京城要发生很多奇怪的事。”奇怪的少年仍然面带微笑,这似乎是他的面具。
危险的野兽通常会给人错觉,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个没有危险的物种。
对于危险来说,微笑是很好的面具。
“请我喝酒。”奇怪的少年又说道。
“我不请。”傅余欢道。
“你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想请我喝酒?而这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珍惜。”奇怪的少年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不请。”
傅余欢直接站起身,向外走去。
钱好多赶忙拉着童儿跟上。
童儿拉着眼皮,吐了吐舌头。
奇怪的少年目送着三人出了通源楼,无奈摇摇头,坐在了桌旁。
“我来请你!想喝酒也要找个能请得起的,长安县一个差头怎么可能请起你喝酒?”一个锦衣少年坐在了他身旁,笑着问道,“你叫什么?”
“柳云州。”奇怪的少年说道。
锦衣少年一愣,柳可是这大周的大姓,不亚于武姓,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世家。
比起江南叶氏的君子长剑,北荒的柳氏的刀则是以彪悍闻名。
柳家在几十年前,可是出过三品高手的名门世家。
柳云州不以为然,坐在桌旁看着不远处的菜品,口中喃喃道,“你请我就不必了,掌柜的,我请在座所有的人每人桌上来一坛你这里最好的酒。”
“啊?”掌柜的惊着大步跑了过来,鞠着躬,“这位爷……您……”
“这可够?”柳云州拿出一片金叶子,像丢垃圾一般丢在了地上。
掌柜的眼睛都看直了,立马拾起抱在胸口,生怕谁给他捡走,“够了够了,买我这楼都够了!”
“这京城里我想请人喝酒,还没有敢不喝的。”锦衣少年的笑容冻结,手放在了身旁的剑柄之上。
争!
剑已出鞘。
狭长的剑刃横在柳云州的脖颈之上。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锦衣少年冷道。
“不知道。”柳云州的表情还是微笑。
似乎天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改变他的微笑。
“我喜欢给别人机会,现在我要请你喝酒,你喝不喝。”锦衣少年道。
“我不喝。”柳云州平静道,“因为我请别人喝酒,别人不喝不行。我已请了你,你便不必再请我。”
“你不让我请你喝酒,你又要请我喝酒,这有什么不同?”锦衣少年玩味道。
“门外的那条狗请你吃屎,你会不会吃?”柳云州问道。
“当然不会!”锦衣少年厉声。
“我也不会,但是我经常喂狗。”柳云州的笑容似乎变了。
周遭哄笑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不止是悄无声息,更是连呼吸声都戛然而止。
因为没有一个人看到那锦衣少年手里的剑是如何断开的。
甚至连此时面如白纸的锦衣少年都看不清。
“你该用你手里的银子多去做点善事,而不是打造一柄如此名贵的剑,用剑来做装饰,是十分危险的。”柳云州缓缓往外走。
“我生平最讨厌两种人,第一种,就是用剑的人。”
京城仍然喧哗。
正如傅余欢所说,有很多奇怪的人,都来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