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熙宁绝不会在事情没有任何苗头之前,就惹得谢聚萍不开心。
或者说,不知进退惹得谢聚萍心烦。
她虽然不够聪明,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她很能够想明白,自己留在孟家的依仗是什么?
一是周明既,二是谢聚萍,这两个人她谁都不能失去,否则未必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毕竟,若是被孟家赶出去,周明既再爱她,恐怕也无法说服他的父母和她结婚。
孟熙宁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孟熙宁眼神一转,轻声道,“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了,妈妈,我给你梳头吧?”
谢聚萍点了点头。
如同小时候一样夸赞道:“熙宁梳头的手艺真是好极了。”
孟熙宁心底一梗,觉得谢聚萍在拿她当丫鬟使唤。
可是她不敢提出质疑。
孟熙宁手中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梳理着谢聚萍顺滑的长发,低头的瞬间,情绪低迷道:“妈妈的头发真好,许柚可能就是像妈妈吧……”
第一次见到许柚,她还是枯黄干瘦的少女,头发也干枯毛躁。
但随着营养丰富起来,许柚的眉眼越发精致,连头发和指甲都变得莹润有光泽。
孟熙宁第一次觉得,原来世界上会有一个人,将自己比到尘埃里。
连头发丝,都是令自己羡慕的。
谢聚萍望着镜中自己的长发,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才注意到谢聚萍低落的情绪,安慰道:“你的头发也很好,是妈妈从小养护的,又黑又亮,不必妄自菲薄。”
孟熙宁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然而脸上和眼里的落寞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她始终记得,小时候自己的头发很差,谢聚萍花了好多功夫,才养出一头乌黑的长发。
她也不够漂亮美丽,小小年纪就在脸上动了刀子,只为了更美几分。
不像许柚,天生就拥有令人羡慕的一切。
或者说,不像许柚那样,不曾拥有美貌的时候,就能够得到那么多的喜欢。
孟熙宁的心,快要被嫉妒塞满。
谢聚萍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使神差道:“熙宁不用伤心,这个家里只要我在一天,就必然有你的容身之地。”
“若是有人敢对你不好,就踩着我的尸骨过去。”
孟熙宁勉强笑了笑,乖巧体贴地安慰她:“妈妈不用担心我,我没有伤心,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会伤心。”
她眉眼认真的望着谢聚萍,轻轻道:“妈妈,您开心,才是最好的。”
谢聚萍的心顿时软成一滩。
像是被整个捏了一下,酸酸麻麻的,只想要将孟熙宁拥入怀中安慰一二。
果然,谁照顾长大的孩子跟谁最亲近。
她一手抚养孟熙宁长大,哪怕得知二人不是亲生的母女,熙宁眼里心里也只把她当做亲生母亲,只孝顺她一个人。
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她有什么理由不去宠爱呢?
她不疼爱孟熙宁,难道要去疼爱许柚这个除了血缘,便无任何感情的“亲生女儿”吗?
谢聚萍不肯。
她始终觉得,自己养大的,才是自己的女儿。
许柚只是个来夺走孟熙宁身份的外来户。
孟熙宁暗暗观察着她的表情,无意地叹了一口气,情绪低落至极,压声道,“如果我们真的是有血缘关系的母女就好了。”
谢聚萍一愣。
孟熙宁却仰起头,仿佛逼退了眼底的眼泪,哽咽道:“妈妈,我真的好难过。”
“为什么我没有福气,做您的女儿?”
“明明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是我的亲妈妈……”
谢聚萍心酸至极。
她又何曾不难过呢,如果熙宁是她的亲生女儿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她就不用像今天这样伤心痛苦,完全可以和自己的女儿亲亲密密地生活在一起,永远维持母慈女孝的情分。
可是现在却因着许柚的到来,彻头彻尾打断了她的人生,毁掉了她一生塑造的所有的东西。
包括她的事业,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和她的子女。
就因为许柚,她现在一无所有。
谢聚萍心底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想法,“如果没有许柚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喃喃出声。
孟熙宁像是吓了一跳,手下不由自主扯到了她的头发。
谢聚萍吃痛的喊了一声。
孟熙宁连忙松开手,低头道歉,然后才道,“妈妈您别说那样的话,让许柚听见了,恐怕会伤心。”
伤心?那最好不过。
许柚害她们伤了那么多心,现在也该轮到她自己了。
孟熙宁面上什么话都没有说,心里却暗暗有了其他的想法。
如果世界上没有许柚就好了,世界上可以没有许柚吗?不可能的。
但是孟家可以没有许柚。
她不能将许柚赶出孟家,否则会引发舆论危机,还会影响她和孟同恕的关系。
但是有人可以做到,将许柚赶出家门,却毫发无损。
她侧目看向孟熙宁:“过两天,你们和我一起去爷爷家吧。”
孟熙宁骤然一震,半晌才慌张道:“爷爷家?可是爷爷一直不喜欢我,现在恐怕……”
恐怕得知她的身份,会更不喜欢。
说句不客气的,老爷子说不定还会人身攻击。
谢聚萍劝道:“你爷爷不喜欢你,是因为他重男轻女,家里所有的女孩他都不喜欢,只喜欢你哥哥。”
“他老人家思想封建,想不通。但是你猜跟你相比,她是更不喜欢你,还是更不喜欢许柚呢?“
孟熙宁想到那位老爷子的性格,猛的打了个寒战。
那位老爷子是孟同恕的亲生父亲,可以说孟同恕的性格和他相比多少还差了一些,远不及其唯利是图。
若是他见了许柚,得知这些日子以来,许柚做的桩桩件件的事情,对孟氏造成的巨大损失。
恐怕对许柚的不满会达到顶峰,反而对自己的那点子不喜欢,就不值一提。
孟熙宁顿住,心底燃烧起沸腾的血液,“那爸爸和哥哥要去吗?”
谢聚萍没忍住,唇角扬起冷冽的笑容,“叫他们去干什么?他们眼里只有许柚,去了给我们添堵吗?”
孟熙宁问,“那爸爸不会生气吗?”
谢聚萍冷哼一声,仰头道:“他要生气就让他生气,有本事就跟我离婚!”
孟熙宁眼神微微一动,轻声道,“妈妈,我觉得还是叫上爸爸和哥哥吧。”
谢聚萍横眉冷对:“叫他们干什么?给我添堵?”
孟熙宁小声哄道,“妈妈,不是这样的。”
“您想一想,您和爸爸一直都是恩爱夫妻,在首都圈子里,所有人都很羡慕你们。”
“你们现在之所以生气,只是因为一些小事罢了,我们可以化解。”
“我觉得你们多少年的夫妻感情,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许柚的事情,分崩离析,那太可惜了。”
“对不住妈妈的才华和能力。”
她握住谢聚萍的手,轻声安抚道:“妈妈,孟家的财产都在爸爸手中,如果您和她争吵太过的话,恐怕将来对您不利……”
孟熙宁咬了咬唇:“我的意思不是挑拨您和爸爸的关系。”
她看向窗外,声音虚无缥缈,轻声道:“妈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谢聚萍手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我懂,我知道了。会好好考虑的。”
谢聚萍闭上眼,心底骤然泛起一个想法。
孟同恕会和她离婚吗?未必不会。
哪怕是20年前曾有过海誓山盟,有过一心一意的承诺。
但是20年后,在她由妙龄少女变为半老徐娘时,当年的话哪还做数呢?
现在的她,一旦和孟同恕离婚,有过上好日子的能力吗?
还能够再找到一个,和孟同恕一样有权有势有钱,且愿意与她分享的男人。
不可能了。
熙宁的话说的没错,她是时候未雨绸缪了。
别等到孟同恕树一切都处置好了,直接豢养她。
让她无依无靠的,就这样离开孟家,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
可是,也未必不会……
她要想法子,决不能接受这样的未来。
这般想着,谢聚萍下楼去了厨房,嘱咐保姆做了一碗汤。
等到深夜时分,汤羹炖好,她端着汤碗上了楼,敲响了孟同恕书房的门。
孟同恕似乎还没有睡,听见敲门声,下意识道:“进。”
谢聚萍拧开门把手,推门进去,温柔如水的将托盘放在他手边,对他道,“我让阿姨炖了鸽子汤,你喝一点,熬夜伤身体,还是要补一补。”
孟同恕的目光便落在那盏汤上,盯着,没有喝。
谢聚萍在他身侧坐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目光没有焦点的望着不远处的书架,轻声道,“我们有多久,没这样坐在一起说话了?”
孟同恕张嘴要发出的厌烦的驱赶声,顿时卡在嗓子眼里,一时间也说不出口了。
谢聚萍握住他的手,在掌心里轻轻摸索着,摸到掌中的老茧,苦笑一声,“我老了,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了?”
孟同恕皱眉,跟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
“胡说八道什么,老夫老妻了,说这些做什么!”
“别让人看笑话!”
谢聚萍喃喃道,“年轻的时候你就不会对我这么凶。”
她侧目看向孟同恕。眼睛里隐约有几丝泪花。
“我记得你爱喝鸽子汤,说比鸡汤鲜嫩,又有鸡汤的鲜香。”
“所以这20年来,每次看你加班太晚,只要我还没有休息,就会让阿姨给你炖鸽子汤。”
“可是你却嫌弃我老了。”
孟同恕便想起这些年来,无数个晚上送到书房的汤羹。
一时间也忍不住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