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彩世界当中。
冬暝缓缓睁开眼睛。
耳边,传来朦胧的声音:
“醒了!”
“他醒了!”
喜极而泣的声音,还有滴落在脸颊上的丝丝温暖,让冬暝逐渐清醒了过来。
“爹,娘,我……”
刹那,雪地之中一幕幕的惨状贯入脑海。
“啊啊啊啊啊啊!”
冬暝猛地卷缩起来,痛苦的捂着脑袋。
杨玥满脸是泪:
“孩子!”
“你别吓唬娘啊!”
“老爷,快让陈大夫来啊!”
冬暝却仿佛听不到杨玥的话,痛苦的抽搐着身体。
身上的伤口,似乎崩裂了一样,隐隐渗出血迹。
陈大夫匆匆而来。
杨玥哭道:“陈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
陈大夫一边安慰着杨玥,一边在丫鬟仆人按住冬暝的情况下,在其脑部施了针。
冬暝这才逐渐的平息下来,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陈大夫顺势用草药和绢布,再度给冬暝的伤口重新包扎。
“幸亏少爷的伤口没有触碰到要害,而是略有些偏离。”
“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说着,直到伤口重新包扎好以后,陈大夫也已经是满头大汗。
杨玥抹着眼泪,甚是憔悴。
一旁,冬清也是叹了口气,拄着拐杖。
丫鬟仆人们见状,眼中也满是同情和恐惧。
真是作孽啊!
谁能想到,好好的一对佳人成婚,却在大婚之日上,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庙祝搅合了婚礼。
出手阻止的红大娘被砍了头。
一家之主的冬清被打瘸了腿。
幸亏好像是发生了什么,那老庙祝没有对其他人进行屠杀,便匆匆离开。
只是……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去寻找冬暝和青然的时候,看到的是在雪地已经死去的青然,和重伤濒死的冬暝。
至于老乞丐,身上有很多仿佛啃咬的伤口,也是鲜血流干,死在了一旁。
冬家自然第一时间去通知了杨家。
却不料,杨家满门,尽被屠戮!
如此血腥的屠杀,几乎几十年都不曾遇过。
所有看到的人都脸色惨白。
冬清自己落下了残疾,重伤未愈,却还是出来主持大局。
首先,就是厚葬了整个杨家,并通知了杨家还在的亲眷。
其次,就是将外祖母红大娘也收拾安葬。
至于青然……
原本大家已打算封棺。
然而想了想,冬暝若是连青然最后一面都未见到,未免太过可怜。
冬清便直接做主,将夏天用来乘凉的冰块搬运了出来,放在青然的棺木旁边,作为暂时保存青然尸身之用。
当冬暝再度醒来时,眼神空空如也,仿佛失了魂魄。
杨玥心疼的坐在一旁,抹着眼泪,轻轻握住了冬暝的手:
“儿子。”
“这是命。”
“你……还是来见见青然最后一面吧!”
冬暝僵硬的坐了起来,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下,踉踉跄跄的下了床。
在众人的搀扶下,冬暝来到了旁边的房间。
那里寒气森森,被冰块围拢在青然,躺在棺材中。
冬暝的眼睛顿时红了。
青然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脸上没有任何的痛苦之色。
可是……婚服上那斑斑血块,却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冬暝的神经。
“青然!”
“青然!”
冬暝推开了那些冰块,不顾杨玥的劝阻,抓着棺木,一只手死死抓着青然就是不肯松开。
这一刻,他的表情忽然变的有些奇怪了。
“青然。”
“呵呵……”
“困了就睡吧,等睡醒了就没事了。”
一时间,冬暝脸上不见了悲伤之色。
反倒是露出了新婚一般的幸福笑容。
这一幕,可是吓坏了杨玥。
她哆哆嗦嗦地看向陈大夫:
“这……我儿子他……”
陈大夫沉思片刻,将其带了出来:
“夫人。”
“少爷的癔症本来有痊愈的迹象。”
“只是,关键时刻却又遭受了如此之大的刺激。”
“这个时候,若是逼着他接受现实,恐怕……他会彻底疯掉。”
杨玥顿时有些无助:
“那……那该如何是好?”
陈大夫无奈道:
“权宜之计,便是先用大量冰块,保证青然娘子尸体不腐。”
“少爷现在的状况,是一时间不能接受重大的落差,所以产生的一种自我欺骗。”
“这种欺骗,是癔症,却也是疗愈的过程。”
“正好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
“我再用汤药辅助,让他逐渐清醒的同时,也能够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杨玥张了张口。
她本来想说,让死者不下葬,这样总归是不好的。
可是,看着已经疯魔一般的冬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因而,杨家被屠戮的满门,还有红大娘,便纷纷先行安葬。
这一日,整个常山县,纸钱如雨,哭灵之声响彻天际。
无穷无尽的冤屈和悲苦,听的老百姓们感叹不已。
而这一切,却仿佛都和冬暝无关一样。
为了保证青然尸体不腐烂,就必须用大量的冰块。
但冬暝身子骨太弱了,如此一来,只会让其身体受损更加严重。
丫鬟仆人想要将冬暝搀扶回房,他就开始剧烈挣扎。
众人无奈之下,最终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那就是将棺木和冰块,移到了冬暝的房间,然后在冬暝的房间内,再做一个隔断,并且将冬暝这边的碳火给备足。
如此一来,虽然需要准备更多的冰块,却也能保证冬暝安稳养伤。
在丧事办完之后,整个冬家,所有人都希望冬暝可以快些康复。
而这一等,便是等了整整三个月。
……
此时此刻,天气已经渐渐回暖。
房间内:
“咳咳!”
冬暝脸色惨白,不断的咳嗽着,却一脸眷恋之色的坐在棺木旁边。
他小心翼翼的抱着青然,让她靠在棺木的边缘处,取来胭脂水粉,惯例给她仔细的画眉描红。
“青然。”
“我前些日子学了一个新的画眉的眉形。”
“来,我帮你试试。”
“我们青然最好看了,这眉形一定适合。”
冬暝小心翼翼的拿着眉笔,在青然的眉毛处细细勾勒着。
眼神里,满是眷恋、幸福一般的表情。
“少爷,吃饭了。”
老管家进了门。
对于冬暝一天几乎都围在棺木旁边,已经是见怪不怪。
暗叹一声,老管家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说道:
“少爷。”
“先吃饭吧。”
“吃了饭,才有力气给青然夫人画眉啊。”
冬暝这才停了下来,露出一丝开心的笑容:
“正是如此。”
说着,冬暝便坐在了旁边的桌上。
热气腾腾的饭菜,因为房间温度极低,放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竟已经有些凉了。
冬暝却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眼睛死死盯着隔断后方的青然。
老管家见状,不由一阵揪心。
自从当初婚礼之事以后,老爷冬清瘸了腿,如今虽然不用拄着拐杖,走路却有点跛脚。
夫人杨玥,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
所有人都在祈祷,冬暝可以早一点恢复过来。
但同时,他们心中似乎也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那就是……冬暝可能永远也恢复不过来。
……
终于,就在冬家已经耗光了冰块,天气也逐渐变得炎热之后,冬清终于受不了了。
这一日,他跛着脚,一把推开了冬暝的房门。
“暝儿,你到底还要昏头到什么时候!”
冬暝坐在棺木旁边,魂不守舍。
冬清气不打一处来,一瘸一拐的上前,一把抓住冬暝的衣领:
“青然死了!”
“死了半年了!”
“冰块也全部用完了!”
“现在天气也热了,青然的尸体……会腐烂的!”
“你要让青然就这样死不瞑目的躺在棺木里,每天被你如同一个扎彩人偶一般的摆弄吗?”
“你到底爱不爱她!”
然而,对于冬清的怒吼,冬暝却熟视无睹。
他的眼神痴痴傻傻,甚至笑道:
“爹,你在说什么呢?”
“青然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说着,冬暝下意识的拿起胭脂水粉,一如既往的青然扶起来。
然而,随着脸上的铅粉缓缓掉落,露出的是已经有些发黑的皮肤。
同时,那隐隐有些溃烂的部分,已经发出了连香粉都盖不住的腐臭味道。
更甚者,已经有一些苍蝇蚊虫,出现在了青然身上。
显然,青然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看到没有!”冬清怒吼道:“青然死了!”
“尸体都开始腐烂你!”
“你还不能清醒吗?!”
这一刻,冬暝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
他连忙拿起粉刷,将更多的水粉涂抹在青然的脸颊上。
可不论怎么做,那溃烂的部分,却再也遮不住了!
终于:
“青然……”
“青然死了……”
冬暝喃喃着。
他有些僵硬的抬起头,眼神开始一点点的产生变化。
终于:
“父亲!”
冬暝一把抱住冬清,嚎啕大哭起来。
冬清又气又痛,终于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红着眼眶轻轻抚摸着冬暝的脑袋:
“好了。”
“孩子。”
“你也该……认清现实了!”
“给青然下葬吧!”
“否则的话,这对青然公平吗?”
……
三日之后,青然的棺材随着钉子的没入,终于封存。
冬暝一席麻布白袍,胸口配着白色的绣球,走在青然的棺木旁边,面无表情。
四周,纸钱如雨。
街道之上,众人议论纷纷。
冬家少爷痴情无比,也算是一度成了佳话。
可是直到半年之后,才让心爱之人下葬,却也让不少人觉得多少是有点邪性和恐怖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到花神庙的时候,冬暝眉心一动。
“先……停一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