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燥热恒久地吮吸着大地上的水分,八月的眉州不仅不比七月舒适,甚至有时还更加让人烦闷。湿地公园中燃起的那场火已经过去了许多天,游人来来去去,没有谁知道七月底的一个晚上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倒是有几名喝多了酒鬼那天晚上在湖对岸隐约瞥见了公园中的火光,可没人认为那是真的。
“入洞房”里,程知勿听着刚更新的《无人接听》的有声,姜诚知在第二天回去以后就发了新的章节,看来确实有了灵感。
那天早上程知勿和她通了一个电话,聊了会儿天,找机会问了一下姜父姜母的情况,得知二老现在搬去了位于川西南的西昌市老家,边修修书,边颐养天年,过得很是惬意。程知勿之所以询问姜父姜母,是在担心花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到老两口,一听两位老人过得挺不错,便也放下了心。
“他们俩上半年还念叨你来着,说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你干嘛去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他们啊?”
“你干嘛不自己去,我一瞎子满四川到处跑什么。”
“当然是我们一起去啊,我还担心你一进山就迷路呢。”
一阵金属碰撞的清脆铃声响起,程知勿耳朵动了动,懒懒地从躺靠的姿势挺起了身子,勉强端坐了起来,“哪位?”他朝门口的方向问。
没有回答,但是有一串细碎的脚步声,程知勿立刻就知道这是余小小回来了。这个小女孩还是那么沉默寡言,进门从来不跟程知勿打招呼,哪怕程知勿出声询问也不说话,要是被斥责了,她就站在原地乖乖听着程知勿生气,没有抱怨和不耐。
在那场大火过后,杨研回到妖理会就把余小小的事情报了上去,得到的批复果然是就近安置,也就是继续在程知勿的店里住着。
对于这个安排,程知勿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同意余小小在店里常住。一部分原因是咕噜咕噜的委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至于另一部分原因,程知勿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对余小小没地方去的同情,也可能是某种“同样无法很好融入世界”的共鸣。
可是要常住的话,就意味着程知勿必须要对这个小姑娘上点心了,不能让她继续这么野下去。而要想让余小小回到正常生活中的话,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上学。
“学校的事儿你挑得怎么样了?”程知勿问,他打发余小小出门就是让她去看看附近的中学,喜欢哪个就去哪个读书。这样的做法对一般的家庭来说实在过于荒谬,但程知勿知道,如果不这样的话,余小小大概率不会去上学,这个小女孩用她固执的双眼想要将身边的一切都布置成她喜欢的模样,只有她自己选的学校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走进校门。
脚步声站住了,余小小看着程知勿的脸,像是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而程知勿一点也不着急,余小小不是没听懂,她这个反应是在思考。
看来有戏啊,还真有这小姑娘满意的?程知勿略略高兴了一些,他本来都准备好听见余小小直接脱口而出一句“不去了”。
“想去哪儿,你说,只要你能考上,其他的都不是问题。”程知勿不是说大话,虽然“入洞房”看上去有些寒酸,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手里也寒酸,光凭他随意摆在柜台上那尊价值几万块的玉狮子都能窥见程知勿的大致身家了。而且这事儿有妖理会给程知勿补贴,不需要他往里搭多少。
“没想好。”余小。
程知勿又躺了回去,“没事,九月才开学,你慢慢考虑。”实在不想去就算了,他也没必要操那个心。
余小小嗯了一声,回楼上去了。
本以为今天下午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的程知勿并没有躺多久就又被一阵铃声吵了起来,他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哪位”,随后听见一个颤抖的声音回应道:“您,您好,请问是程知勿程先生吗?”
来人身材矮小,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却丝毫没有穿出西装应有的挺拔气质,反而更加显出自己的缺陷,他就像是列夫托尔斯泰笔下一辈子碌碌无为的小职员,尽管社会地位已经很低下,但仍然整日都在为保住这种地位而忧心忡忡,坐在狭小的隔间里处理繁琐又永远都做不完的工作,不敢向上多看一眼。
程知勿看不见他的长相,但他的声音仍然足够具有特点,这让程知勿不由得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的家伙。但来者皆是客,像袁老三那样烦人的家伙也能在进到店里之后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是程知勿,请问你是……?”
那瘦小的男子方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回答程知勿的问题,连忙前趋数步致歉:“抱歉,抱歉程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不回答您的问题,但我无趣的名字对您来说并不重要,请容我向您讲述我的来意。”他那卑躬屈膝的语气不是装的,仿佛他生来就该处在这个位置上。
程知勿感到心烦,压着耐心说:“来者是客,你讲吧。”
“感谢您的宽容,我是受赵嘉平女士所托,前来请您去帮忙的。”男子顿了顿,似乎是因为说得太快了而有些换不上气,“赵女士,也就是我的雇主遇到了一点麻烦,她认为只有您能帮助她从困境中走出来,更详细的信息您可以直接询问赵女士,她没有告诉我太多。”
赵嘉平?程知勿摇了摇头,他不认识这个女人,也可能认识但只是不记得名字。这么想似乎显得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但赵嘉平这个名字确实没有印象。
“赵女士说,如果您想不起来的话就让我转告‘四千二’这个数字。”
噢,她啊!听到四千二的时候,程知勿就想起来了,那是自己的上一位顾客,付给自己报酬的时候多给了两百——那两百块钱现在还放在柜台的抽屉里,好像是从上往下数的第二个抽屉。
“看您的表情应当是想起来了,那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麻烦您跟我一起去一趟吗?赵女士已经等得很焦急了,但她没有您的联系方式,只能委托我来这里请您。”男子的卑微就像是刻在灵魂中的一样,他卑微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程知勿越来越不喜欢他了,但是一想到那位“四千二”毕竟是自己的在册客户,程知勿也不得不遵循自己的规矩。
去是要去的,但总不能因为眼前这家伙的一席话就贸然跟上去,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程知勿拿出手机,问:“赵嘉平的电话是多少?”
男子报上了一串十一位的数字。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对面的声音让程知勿回忆起了他触摸下的那张脸,他不可能听错声音。
“喂,是程先生吗?”赵嘉平似乎一直在等程知勿的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就在程知勿开口之前问了出来。
程知勿顿了顿,说:“是我,有个男人说你委托他来请我去帮忙,不知道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和我丈夫好像碰上了不得了的事情,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一两句话很难跟您在电话里说清楚,但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帮助到我的就只有您了,还请您跟胡伟来一趟吧!”赵嘉平的语气有些急促,但并不是很恐惧,不管她碰到了什么,起码还没威胁到她的安全。
程知勿挂掉电话,转向面前那战战兢兢的瘦小男子,“你叫胡伟?”
“是的,这是我的名字,先生。”
“我们走吧,去哪儿?”
“黑龙江,伊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