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程知勿就起床了,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选定后轻轻点击,人工合成的声音播报了时间,“现在是2017年7月24日早7点10分。”程知勿摸索着完成了洗漱,这个流程他已经做了无数次,没有什么难度。对程知勿来说,一天的摸鱼从起床开始,不管他的生活里有没有妖怪,可是当他坐到柜台后面的时候就立刻意识到:今天大概不会那么平静了。
“哪个龟儿子把老子的玉狮子摸走了?!他妈的,日你仙人板板!”
程知勿震怒的声音让隔壁正在煮面的早餐店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这早餐店是老两口开的,他们跟程知勿做领居有好些年了,平日对他多加照顾,程知勿也一直是和颜悦色、礼数周到,老两口这还是头一次听见隔壁目盲的小伙子这样生气。他们商量了一下,赶紧收拾了一下手里的活计,能熄火的熄火,能放一边的先放一边,对客人连连道歉:“对不住啊对不住,麻烦你们多等几分钟,隔壁的老板是个残疾人,我们得去看看。”客人听到这里都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老两口便往店外走去了。
老板娘从灶台后面出来的时候拿上了一串钥匙,上面有家门的,有店门的,有电瓶车的……还有一把是“入洞房”的。程知勿在确认老两口是真的关心自己之后,架不住他们的热情和关心,把店门钥匙给了他们一把,以防落锁后有什么意外情况,老两口也方便进来帮忙。
当他们来到“入洞房”门口时,隔着玻璃就能看到程知勿坐在柜台后面骂骂咧咧,右手还不停地在柜台台面上拂过一次又一次,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联想到刚才那一嗓子,老两口立刻意识到是失窃了。
程知勿没想到“入洞房”这么一小破店还有进贼的一天,姓袁的那个家伙送自己的那枚独山玉小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昨天还拿那玩意儿压钱来着。现在想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放在柜台上被外面路过的人看见才被盯上的……程知勿恨恨地咬了咬牙,他确实不喜欢那个姓袁的,但也并不意味着别人能随便拿走自己的东西!程知勿一点没怀疑自己的弟弟周梦阳,周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也是一点也不缺钱的,养父周桦在眉州有三处房产,其中一处是当年的婚房,一处是买在新城区搁那儿增值的,第三处是专门为了周梦阳上下学方便,在学校附近买的学区房,周梦阳于情于理也不可能拿自己的玉狮子。
程知勿对闻声而来的老两口解释了一下,让他们别担心,自己会报警的,老两口这才回到了早餐店去。
“喂,东坡区警察局吗?我有东西被偷了……独山玉雕的小狮子……大概多少钱?我哪儿知道,别人送的,挺贵。”程知勿一大早起来就发现店里进了贼,自然是没啥好脾气,他知道立案调查那一套程序,询问丢失物品价值是必须的流程,所以只能先在警局备个案,真正要让他们开始调查的话自己必须出具相关的价值证明材料才行。不管在哪里,警局都是很繁忙的地方,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能闹到警局去,要让他们分出人力物力来调查这么一起失窃案就必须要走流程。
况且,程知勿还是个盲人,除非有人证明,否则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是不是不小心把那玉狮子放到别的什么地方去然后就给忘了。挂掉电话之后,程知勿想了想,袁老三给自己玉狮子的时候好像是带着合法机构的鉴定证书一起给的,他叫了小多过来,一起找了一通也没找到,最后还是求助隔壁的老两口才在衣柜上面找到了那个证书。
看着上面的一片专业术语,老两口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他们知道沾了鉴定证书的玉一般都不会便宜。程知勿又给警局打了个电话,那边听到找到了鉴定证书,价值也达到立案标准,便立刻抽调了人手过来。
警车到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分了,程知勿把凳子搬到了店门口坐在那里等,他双手拄在盲杖上,脸色极臭,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很不好。警车靠近的时候趴在程知勿脚边的小多就叫了几声来提醒程知勿,后者耳朵动了动,刹车的声音在他耳中被转换为了大致模糊的距离和方向,他转头朝着那边“看”了过去,“警察同志,麻烦你们了。”自家门前的路程知勿还是相当熟悉的,不需要盲杖辅助他便自如地朝着警车的方向走了几步。
主副驾驶的车门拉开,车上下来了两个人,都穿着制服,副驾驶下来的那人年岁较长,他眉头一皱,俯身摸了摸车胎,“小郝,这就算是单位的车也不能这么造啊,你看看刹车印,这要是被交通部门的同志看见都快要怀疑这里出车祸了……”
一转头,他们见报案的店门口坐着一名残疾人,哪儿还敢让程知勿走过来迎接,赶忙两三步走上前去,“您好,是您报的案吗?我们是眉州市东坡区警局的,我姓郝,他姓方,这是我们的证件您……呃,您摸一下。”说话的是一名年岁比较轻的警察,眼神机敏,身材瘦高,就是嘴比脑子快,他旁边明显更有经验的方警官连忙阻止了他要把警员证硬塞到程知勿手里让对方摸一摸以验真假的行为。
“不用,我相信你们。”程知勿拍了拍跟在身边的小多,这家伙没瞎叫就说明没问题。他转身将两名警察带进了店里,说明了情况后抬手一指房间天花板的一角,那里有个黑漆漆的镜头,是监控录像。
“我这里的安保是委托安保公司做的,两位也看见了,我这个情况就算装了摄像头也看不见录像,得麻烦你们跑一趟社区办公室了,监控的数据最后都是汇总到了那里。”这是程知勿第一次用上这个监控摄像头,但是却仿佛了如指掌,这是因为他对自己居住的环境有着一种强烈到近乎病态的安全感需求和占有欲,即便是个跟他的生活无关的摄像头,他也要搞清楚来龙去脉。
姓郝的那名警察从进门开始就在四处打量程知勿这家店里的布置:正对店门的是一座L型的木质柜台,上面摆着资费标准的牌子和一盆蔫蔫的茉莉花,柜台后的墙做了半掏的壁橱,摆着一些落了灰的小物件,右侧靠墙有两张沙发和一张小桌,左侧靠墙是摆放整齐的一堆箱子,靠着箱子立了一台饮水机,亮着绿灯……只是扫了一圈,“入洞房”的布置便尽收眼底,哪些地方值得留意已经在他心里打好了标记。
他没有因为自己面前的是一名盲人就肆无忌惮地到处翻动,只是跟在方警官的身后默默观察着这里的一切,那个摄像头自然也是在一开始就落到了他的眼中,在程知勿说出找社区调监控录像的下一秒,他就按下了早已等候多时的拨号键。
简单的沟通后,两位警官便准备带着程知勿一起去社区办公室取证,程知勿嚯地站起身,盲杖在地上点出了宛如机枪扫射的节奏,快步走在了两名警官的前面,他已经在心里把进店里的那个贼问候无数次了。临走时,郝警官又回头扫了一圈“入洞房”,目光在楼梯间的入口处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刹那。
“小郝,有什么不对吗?”方警官停下了脚步,他了解自己的这名搭档,思维敏锐,观察细致入微。同事调侃他眼睛跟开过光一样,老能看见一般人看不出来的东西。
郝姓警官闻言收回了目光,“没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