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庵的大门还未关。
天色已晚,门口悬挂着两只正亮的粉色灯笼。
门口站立的小道士伸手做了个往里请的动作,“陈先生,大仙在里厅等你。”
陈奕东对他点了点头,抬脚往里走。
身后的学生想跟他一起进门却被小道士拦住,“不好意思,你不能进。”
“老师身体不好,我得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年轻人不乐意道。
陈奕东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跟来。
“可……”
陈奕东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印江,你在车上等我。”
王印江见老师如此坚持,只得放弃,失落地回到车上。
庵门大开,一地都是嫩粉粉的桃花。
宛若一层粉色的地毯。
他径直往前走到正殿,再绕到后面,从侧面的小门进入里厅。
谢无为刚送走东野京,于方桌前安坐。
听到敲门声,稍稍抬眼,懒懒道:“进来。”
“陈先生,你可让我好等。”谢无为慢悠悠道。
陈奕东掏出手机,正欲低头打字。
只见谢无为抖了抖自己宽大的衣袖,一只蓝色的蝴蝶从他的袖子中飞出来,落到陈奕东的喉咙处,“别打字了,浪费时间,这东西叫发声蝶,能代你说话。”
陈奕东愣了愣神,低头看了眼落在自己喉咙处的蝴蝶,蓝色的翅膀上有着圆形的黑斑,看起来和普通的蝴蝶没什么两样。
陈奕东尝试着:“我……”
果真能说话,只是声音机械冰冷,和手机系统里的女声没什么区别。
陈奕东:“我想要再见瑞雪一面。”
就是要观落阴。
谢无为打量着他,数秒后摇头,“不成。”
“为什么不行?”陈奕东问,“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因为我还没和你见面,所以不能下定论。现在见了面,我的回答就是不成。”
“难道说谢先生的修为还不足以完成这样的法事吗?”陈奕东问。
“陈先生,倒不必用这样的话来激怒我。”谢无为偏头看了眼佛龛前的两炷香,一明一暗,神色越发冷淡,“你既不信神佛,又为何还花这么多钱要和我见面。”
经历了月潭村的事后,陈奕东的观念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不信神佛,但信妖鬼。”
谢无为一愣,继而大笑,“好个不信神佛,但信妖鬼。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不能让你和席瑞雪见面。”
陈奕东看着他,没有插话。
“你的女儿神魂尽散,当然是见不着。”
听了这番说辞,陈奕东双目圆睁,一贯神情平和的脸上难得流露出激烈的情绪,“为什么会神魂尽散?”
“坐吧。”谢无为侧脸,抬了抬下巴,示意陈奕东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陈奕东依言落座。
“鬼魂是人死后对世间的执念。若有牵挂之人,那便成了善鬼,若无牵挂之人,仅存害人之心,那便成了恶鬼。你的女儿死后因对你的挂念肯定是成了善鬼,但放下执念后就消散了。”谢无为解释道。
陈奕东:“按照你们的说法,她是去投胎了吗?”
“哪儿有什么投胎,死了就是死了,连神魂都消散了那自是死得不能再干净。”谢无为挥挥手道,他并非真的信佛,轮回转世一说在他这里不成立。
谢无为说完这话,本以为陈奕东会大失所望,或者伤心欲绝。岂料陈奕东的反应异常平淡,反而平静地说:“那也好,再次投胎也没什么好的,做人太累了。”
被谢无为这么说,陈奕东忽然想起好多年前的某一天。
那是席瑞雪死后的第三个年头。
案子的风波已经过去,余子豪被判入狱,席美玉完全和他断了关系,而他回归了原本到工作中。
生活重新归于平静,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那天,陈奕东坐在书房里看书,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一阵微风卷过桌面。明明是很轻的风,却把放在桌面上的相框吹倒了。
相框里裱着的照片是席瑞雪的毕业单人照。
陈奕东内心一动,把照片放回桌面上后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客厅里吹过凉爽的风。
窗户大开,窗沿停着一只小鸟。
陈奕东从未见过这样的鸟,浑身翠绿,唯有头上顶着一小撮嫩黄色的绒毛。
陈奕东朝它伸出手,小鸟跳到他的手掌,啾啾地叫起来,声音清脆好听。
陈奕东的眼泪兜不住,突然就落了下来,他小声问:“你是瑞雪吗?”
小鸟不叫了,歪了歪头,用圆溜溜的黑色眼睛望着他,拍了拍翅膀,飞出窗外。
然后,突然消失在空中。
这件事太玄乎,以至于之后的好长时间里陈奕东都以为是自己思女心切出现幻觉。
十二年后的今天,联系谢无为刚才的话,陈奕东才知道,那不是一场梦,那是瑞雪在和他告别。
“若你想要为席瑞雪报仇,我也不是不能帮你。”谢无为开始打起买卖的算盘,“只要你愿意在死后和我结契,将魂魄为我所用,我自当帮助你惩治那个叫余子豪的杀人犯,并且还能做得滴水不漏。”
陈奕东斜溜了他两眼,遂站起身来。
发声蝶道:“这事不用劳烦谢先生,我自有打算。天色不早,谢先生早点歇息,我也该回去了。”
谢无为没做成买卖,不乐意地切了一声,朝陈奕东一挥手,那只蓝色的蝴蝶又钻回他的袖子里,“走吧,走吧。”
陈奕东离开里厅,来到桃花铺满地的前院。
今晚没有月亮,但夜空缀满了闪亮的星星。
不知是不是错觉,桃花庵上方的星星要比这个城市的其他地方更大更亮。
陈奕东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天上的星星,星光照在他的头顶,让他的头发更显花白。
他看起来脆弱又苍老。
“瑞雪,在这个世界上,要做一个善良又坚定的人,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陈奕东这样想着。
虽然了解了余子豪犯下罪行的前因后果,但任务依旧没有丝毫进展,还有越发偏离调查目标的趋势。
杨淮的死因越发扑朔迷离。
姜郁毫无头绪,只能抓住杨淮曾经住过的房子作为调查的重要线索不放,甚至还租了下来。
房东欢天喜地,正愁这死过人的房子没人租,便宜了好多租给她。
就算姜郁只租一个月,但只要她租过并且安然无事地离开,那么杨淮死在这个房子里的事就会慢慢淡下来,下任租客就方便涨回原来的价格。
“你今晚要在这里住?”池嘉难以置信地说,“杨淮才死了没多久吧,这房间最好再空置一段时间比较好。”
“就是要趁着热乎住进来,我正愁没线索,要是能让我碰到灵异事件就更好。”姜郁说着在沙发上坐下。
白黏黏立马挨着她,把小脑袋靠在她的手臂上。
池嘉无意识地蹙起眉头,觉得这场景看着真碍眼,不过他压下心里翻涌起的不适,问道:“我不明白,既然杨淮已经死了,不用继续调查下去也没关系吧?”
“是倒是这样,但一方面我很好奇杨淮的死因是什么,另一方面我也担心下一任的租客搬进来会和杨淮有相同的遭遇。”姜郁一本正经道。
真实原因并没有这般伟光正,姜郁只是想要完成任务拿到积分而已。
“反正今天是周六,宋叔也去国外出差了,正好。”姜郁狡黠地眨了眨眼。
“今晚我可以陪你吗?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太放心。”2357担忧地说。
“我也担心小郁,我要留在这里,陪小郁一起!”白黏黏紧紧抱住姜郁的胳膊。
池嘉心道这两人真够无耻的,于是说:“那我也留下来。”
姜郁:“……你们想留下来我是没什么意见,但房间不大,被褥也不够,你们没法睡觉。”
几番掰扯后,2357和池嘉被姜郁赶回家中,只留下了白黏黏。
凭借外貌和体型优势获胜的白黏黏非常高兴,另外两人不在,更是肆无忌惮地粘着姜郁。
一会儿变成小白蛇的形态盘在姜郁的脖子上,一会儿化成人形黏在姜郁的胳膊上。
“黏黏,我得去洗个澡,你先自己呆在客厅哦。”姜郁把自己的手机留给他,像哄小孩子一样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刷刷视频。”
白黏黏哪有心思刷视频,听到她要去洗澡,又联想起先前杨淮的遭遇,心神不宁道:“不能明天回家再洗吗?这里不安全。”
姜郁手痒地捏了下他的脸,“就是故意在这里洗的,要是这样能让那些冰冷的目光出现,让我抓个现行就更好了。”
说完抱着自带的睡衣和浴巾进入浴室。
为了尽快租出这套死过人的房间,房东把里面打扫得非常干净,甚至用消毒水认真消过毒,窗户打开通了两天风。
浴室自然不例外,地板和瓷砖贴的墙壁被清理到干净得反光。
姜郁紧张地冲完了淋浴,期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失落地换上睡衣,吹干头发。
门一开,白黏黏就迅速迎上来,“小郁,有感受到那种冰冷的目光吗?”
姜郁摇头。
白黏黏心口的石头这才落下,“我一直守在门口,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钻进去,杨淮的死会不会和这栋房子根本没关系啊?”
“我这个月争取过来多住几天,如果情况一直正常,就得换个思路去调查杨淮的事了。”姜郁不甘心地说。
至于要换个什么样的思路调查此事,她还完全不清楚。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但姜郁的心思全然被这个任务占据,根本没有睡意。
她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黄符,朱砂,毛笔。
用毛笔蘸着鲜红的朱砂在符纸上画图案。
白黏黏好奇地问:“小郁,你这是在做什么?”
“制作平安符,以后可以赠给需要的委托人。”姜郁解释道。
白黏黏哦了一声,就看姜郁在符纸上画了一只小狗。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符呢,好可爱。”
“你当然没有见过,这是我自创的。”胡乱模仿网上的那些符纹,万一弄巧成拙给委托人带去不好的影响反而麻烦,姜郁干脆随性画符,有时画小猫小狗,有时画月亮星星。
为避免委托人发现符纸上的图案,她画完后会折成三角形,叮嘱委托人万不可打开。
这个画了小狗的符纸同样被她折成三角形,放进用钱物交换机购买的荷花锦囊里。
“小郁,我也要平安符,帮我画一个好不好。”白黏黏顺理成章地撒起娇。
“没问题,”姜郁铺开一张新的符纸,“我画一条小蛇可以吗?”
“嗯嗯。”白黏黏点头。
不多时,一条用朱砂画成的小蛇出现在符纸上,还在咝咝地吐着蛇信子。
虽只是寥寥数笔,但看起来抓形还抓的不错。
姜郁觉得自己在简笔画上可能稍稍有点天赋。
白黏黏同样很满意,他小心地把叠成三角形的符纸放进自己的小黄包里。
当晚没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没有看到打摆子的鬼影也没有听到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声。
总之,一切正常。
次日早,姜郁忧愁地醒来。
睡前盘成一团的小白蛇不知什么时候睡进了被窝里,还和姜郁共枕一个枕头,此刻仰着头闭着眼,分叉的小舌头还从嘴巴里跑了出来。
看着不止是睡得酣,还睡得憨。
姜郁轻手轻脚地下床,想用钱物交换机买来热乎乎的早餐。
不想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轻了,小白蛇还是捕捉到了声响,化成人形,揉着眼睛问:“小郁,你起床了吗?”
姜郁趿拉上拖鞋,“是啊,你可以多睡一会儿,我出去买早餐。”
“不要,”白黏黏掀开被子,爬下床,眼睛还没安全睁开,手已经摸索着牵住她的衣角,“我要和你一起去。”
姜郁只好放弃先前的计划,妥协道:“好吧,我们一起去。”
不过,也幸好她放弃了原本用钱物交换机买早餐的计划,两人才能在楼下碰到本该死在月潭村的人——
陈奕东。
姜郁牵着白黏黏,站在小区门口,和戴着狐狸面具的老人面面相觑。
直到被白黏黏晃了晃手才缓过神来,开口道:“陈医生?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
后面的话不用出口也能意会。
陈奕东对她出现在这里也感到惊讶,他打字问:“你是住在这个小区吗?”
“不是,我……我的亲戚住在这里,我带亲戚家的孩子出来玩儿。”姜郁说这话,低头看了眼白黏黏。
白黏黏接收到暗示,上道地扮演起了“亲戚家的小孩”,用嫩生生的声音撒娇道:“小郁,我想要吃早餐。”
陈奕东垂下头打量这个长得过分精致的小朋友,不赞同地打字道:“这么小的孩子,不应该染头发,更不应该戴美瞳。对头发和眼睛的伤害太大了。”
姜郁配合地打着哈哈:“啊……是,您说的有道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试探性地问:“陈医生,您吃过早饭了没?要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