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题还没写几个,池嘉就再次敲响了她的房门。
“你又看见脏东西了?”姜郁开门问。
“不是,我刚才在厨房没吃饱,你不是说带了饼干和泡面吗?”三人从地下室回来后便在厨房里炸了点土豆,还从冰箱里搜刮出一大碗用保鲜膜封住的红枣粥分而食之。
姜郁吃得肚子饱饱的,没想到池嘉还没饱。
她没多想便让池嘉进屋,打开自己带来的大包在里面翻找,边找边问:“你想吃什么味的?”
“有些什么味?”池嘉探过头来看。
“我买了麻辣排骨味和香菇鸡肉味,哦,还有一盒海鲜味的。”
“我要海鲜味。”池嘉拿走蓝色的桶装面。
姜郁收好包,抬眼看池嘉拿着桶装面杵在原地没动,疑惑道:“还有什么事吗?”
“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吃?”池嘉小心发问。
看来是先前在地下室里看到的那一幕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现在不太想一个人呆着。
平心而论,池嘉装乖的时候挺招人喜欢。他本来就漂亮,一贯带着轻蔑意味的桃花眼软下来带上祈求的意味时很能打动人。特别是想要对姜郁低头又觉得低头有点羞耻的矛盾感在身上交织形成的脆弱更是特别。
可惜姜郁是个无性恋。
她只能欣赏美,但无法动心去恋慕这种美,于是木然地回答:“哦,随你便。”
池嘉松了口气,撞见那种恐怖的灵异现象后,他实在是不想一个人单独在房间里呆着。
慢吞吞地撕开方便面包装,慢吞吞地用热水壶烧水,再慢吞吞地把面泡开,尽可能地想和活人多呆一会儿。
姜郁没法继续放松地做题,只能拿着杂志胡乱翻看。
这样的静默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没过多久,门又响了。
“谁呀?”自从进入邬里山庄后,姜郁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受欢迎,每天都会有人来找她。
门外的东野声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爽朗笑容,手里还端着一次性塑料盒,“要不要吃东西?我刚做的小炒肉。”
话刚落,东野声看到了房间里默默吃面的池嘉,脸上笑意不减,“你弟弟也在啊,正好一起了。”
姜郁侧身让东野声进来,“我不饿,你们两个吃。诶,这肉是你回地下室拿的吗?”
“嗯,嘴太馋。”东野声说。
池嘉闻言瞟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喝了口泡面汤后说:“我饱了。”
言外之意非常明显。
东野声没在意,他把塑料盒放到桌子上,没有要开动的意思,转而说:“网络没有,手机刷不了,我在房间里窝着都快长毛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聊天怎么样?”
“聊什么?”姜郁问。
东野声:“来猜猜杀人凶手是谁。”
说起这个,姜郁可就不困了,双目炯炯有神,“怎么猜?”
“直接用最简单的排除法嘛,反正现在凶手只需要从山庄里的这几个人里选,可比需要大海捞针的警察轻松多了。”东野声理所应当道。
“如果凶手是……非自然因素怎么算?”处理掉泡面桶的池嘉从洗手间回来,他把椅子往姜郁和东野声的方向挪得近了些。
“那不就更好了。”东野声语气轻快,全然不觉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池嘉拧眉:“哪里好了?”
先是穿绿裙子的女人,接着又是死者睁眼睛,池嘉庆幸自己的心脏还算强大,不然真的有崩溃的危险。他现在都几乎咬定了死掉的易渡和章晓琴都是出自某非自然因素之手。
“放心吧,看得见的东西总是比看不见的东西要恐怖。”东野声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
姜郁回想起自己在陆之林房间里的所见所闻,深表赞同,催促道:“开始吧,我认为首先应该排除的是易渡和章晓琴。死者肯定不可能是凶手。”
池嘉:……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东野声被姜郁逗得直乐:“嗯嗯,有道理,就先排除掉这两人。接下来再排除我们三个人,毕竟你们两个都是第一次和邬里山庄的人接触,完全没有作案动机。”
“等等,”姜郁举起手,“照你的说法,应该排除的是我和池嘉才对,你可是和易渡私下就认识的,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节,这可不能轻易地被排除到嫌疑人范围之外。”
东野声愣了愣,“说的有道理,那么暂时把我划定在犯罪嫌疑人的范围里好了。”
“接下来再排掉易轩吧,好歹也是易渡的父亲,而且他们父子两人的关系看上去还不错,不至于要对自己的儿子下杀手。”本来旁观的池嘉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确实,易家的继承人本来选定的就是易渡,他没有必要做这种事。”和易渡的交情虽不深,但易渡这个白痴老喜欢在他耳边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些事,一来二去东野声了解了个大概。
姜郁面露难色:“这样看来,现在嫌疑最大的还是离开山庄下落不明的易霖啊。”
为了争夺家产,谋害自己的亲兄弟,这种剧情姜郁看的不在少数。
“嗯,”东野声敷衍着赞同,然后说:“陆之林也可以排除。”
“陆之林也要排?”池嘉提出质疑,他总觉得陆之林不是什么好人。
亏得之前还有几分喜欢他的画作,见到本人后,那点好感立马被践踏得丝毫不剩。
“如果陆之林是凶手,他会做的更加滴水不漏,至少尸体是不会让我们发现的。”若凶手是陆之林,那发现尸体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从邬里山庄离开。
姜郁若有所思:“你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
“我不过是猜测啦,”东野声抬手摸自己的头发,“之前有段时间很偏爱阴沉味道的画风,所以对他做了很多了解。要知道,作为公众人物,或多或少都会面对外界质疑的声音,但陆之林这个人又爱面子又小心眼,容不得别人说自己的一点不好。以前有个记者对他做过专访报道,就因为其中一句话写的不合他心意,他就把记者给告了。”
这可太像东野京的做派了。
东野声长了两张脸,一张面带微笑,在姜郁和池嘉的面前爽朗地谈吐,另一张则隐于身后,冷冷地想着别的事,漠然地以第三视角旁观。
陆之林身上的某种特质和东野声的父亲没来由的相似,东野声太熟悉这样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会使出什么样下作的手段。
他死掉的母亲,再往后死掉的四任妻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经过排除,现在的嫌疑人就只有我,谢素素和易渡,三选一,随便猜一个正确率都能达到百分之三十三,”东野声注视着姜郁,“来吧,猜猜看,这三个人中谁才是凶手。”
被东野声用深不见底的眼神看着,姜郁心里有点发紧,她的舌头动了动,“你”这个字都自然地挑在舌尖上。
正要吐出时,窗外却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是易轩的声音。
三人立马起身,往窗口聚拢。
时间倒回十分钟前。
易轩哄好被陆之林招惹毛了的谢素素后,开始担心起自己那个顶着暴风雪离开山庄的大儿子。
“这个傻小子现在都还不见回来,真是担心死我了。”易轩叹气。
易渡死亡,易霖就成了易家的独苗苗,关系到香火问题,可不能再轻易出什么差错。
思前想后,易轩有些后悔易霖发脾气离开时他听了陆之林的话没有追出去。
“要不出去在附近找找?”谢素素的眼眶还红红的,声音也有点哑。
易轩年纪大了,身体不同以前,天气湿冷时关节会隐隐的犯疼,他有点愁地走到窗边观察天气状况。
这一观察,倒让他观察到一个小黑点正从不远处往邬里山庄的方向移动。
易轩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儿子吗?
他心下一喜,扭头对谢素素说:“易霖回来了!”
谢素素闻言走到窗边,“好像真是他,不过他走路的姿态怎么有点不太对?”
小黑点越来越近,易霖的身形越发清晰,谢素素发现他的肢体僵硬得不太自然,仿佛是被遥控器操纵着的机器人。
“肯定是被冻傻了,这个笨蛋,连围巾都没戴呢,我下去接他。”易轩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厚围巾,打算给自家儿子送过去。
他匆匆下了楼,谢素素紧随其后。
地面上的雪已经厚实得没过小腿的一半,易轩喘着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易霖的方向移动,“阿霖!你总算晓得回来了啊,你说说当时发什么脾气嘛,把自己冻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快回去弄点食物暖暖身体,哎哟。”
易霖被冻得面色铁青,他一言不发,机械地朝易轩的方向移动,走到他面前时停下不动。
易轩总算发现了自家的儿子不太对劲。易霖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神像死人一样没有焦点。
“易霖?”易轩迟疑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易霖一动不动,不说话。
“做什么呢,别吓人啊,快和我回去。”易轩打算去拽易霖的手,却被对方先发制人。
易霖的手冷得像块寒冰,他拉住易轩的手,放了个硬邦邦的东西在易轩的手上,“这个……给你……爸爸。”
易轩脸色一变,前面的话都还正常,但到了最后的称谓时,易霖男性化的声线却变成了女人。
怯懦的柔弱的女人发出的声音。
易轩记得很清楚,这是秦心的音色。
然而还不算完,他牵线木偶般咔咔地低下头,待看清自己的手心被易霖放了什么东西时,终于忍不住脊背发毛,毛孔炸开,扯着嗓子尖叫出声。
他的手掌上,躺着半截冻硬了的舌头。
*
被关在地下室后,秦心经常崩溃,只是这种消极的状态有时持续的时间较长,有时持续的时间较短。
很不幸,今晚的情况属于前者。
她以前不明白为何有人说出色的艺术家总是患有或轻或重的精神病,现在倒是明白了。
人在处于极端差劲的精神状态下,创作出的作品总会拥有震慑人心的魔力。
陆之林刚和她分享自己成为当地画家协会会长的好消息,并且“不经意”提及某幅画拍卖出去的天价数额。这无疑加重了秦心的负面情绪,她感觉自己耳鸣的现象比平时更加严重。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这暗色的天花板恍若添加了“梵高版”特效,扭曲螺旋成抽象的线条一圈叠加着一圈,开始旋转的速度还算缓慢,可慢慢的,速度变快起来。
像坐在卷入龙卷风的飞机中,秦心头晕得想吐。
她的床边有个小铃,摁响后在楼上做家务的章晓琴就会来优先照顾她。但秦心现在更想一个人呆着,她晃晃悠悠地坐起身,像个发着高烧神志不清的人。
给自己倒水的时候手里的杯子不停晃动,像是犯了癫痫。
她用右手去捏住自己晃荡的左手,想叫它不要颤抖得这么厉害,可是不管用。
本来杯子里就没几滴水,这么一晃泼出的比留在杯子里的还多。
秦心举起杯子,狠狠对着面前的墙壁扔过去,杯子是塑料的接触到墙壁后便反弹回来滚落到地上,没碎。
反倒是墙面上被濡湿了一小块。
秦心瘫坐在地抱住身体无声地哭泣着,她痛恨这样没有自理能力的自己,她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人。
这样瘫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来给秦心送午饭的章晓琴下到地下室来。
她对秦心这个样子已经见怪不怪,轻手轻脚地扶起秦心让她坐到床上,把安装着滑轮的小桌子推到她面前。
“今天中午吃饺子,包的是白菜猪肉馅,个头都很大,您吃一点。”章晓琴把勺子递给她,让她舀着吃。
秦心缓慢地动了动手去舀饺子,细嚼慢咽地吃了五个后不肯再吃。
“不再多吃两个吗?您早上就吃得很少。”章晓琴看着秦心双目无神的样子,小声劝解道。
秦心摇摇头,侧身拍了拍枕头示意自己要睡觉。
“好吧,那我把剩下的收起来了。”章晓琴把瓷碗和勺子捡好放回托盘里,“我在上面,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按铃叫我。”
秦心拉好被子躺下,背对着她,没什么反应。
等章晓琴走后,秦心侧过身来,本想是换个姿势能更好地入睡。不想看到对面墙壁上刚才那个湿漉漉的水印子竟然在变色。
秦心以为是自己休息不好精神再度错乱,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大脑陷入睡眠。
但混乱的大脑始终保持在极度亢奋的状态,闭上眼不到十分钟后,她重新睁开眼睛,这下,墙上的水印已经变成了深绿色,逐渐有晕染开蔓延整面墙壁的趋势。
秦心彻底精神了,她走到墙壁前,好奇地用手指触摸了一下。
指尖立马染上墨绿的颜色,而墙面上适才还在缓慢晕染的颜色此刻加快了速度往四周蔓延,待整面墙都染成绿色后又奇迹般的往中间凝缩,最后——
形成一个信箱。
一个三维的,能摸到实体的信箱。
秦心弯曲食指往信箱上敲了两下,发出锃锃的响声。
是活生生的信箱没错。
这是幻觉出现以来最严重的一次。
秦心想:我难道真的疯了?
虽然手能感受到信箱的触感,但秦心不敢妄下定论,她难得摁响小铃叫来了章晓琴。
“请问有什么事吗?”章晓琴很快来到地下室,以为是秦心刚刚没吃饱现在饿了。
秦心已经坐回床上,她指着对面的墙壁让章晓琴快看。
“墙怎么了?”章晓琴疑惑地看了眼墙壁,上面什么都没有。
秦心眨了眨眼,看不见?
可是,一个绿色的信箱明明就生动地挂在墙壁上。
打发走章晓琴后,秦心再度来到信箱前细细地打量。信箱的肚子没有上锁里面空空的没有一封信。
走投无路的秦心此刻有点走火入魔的倾向,她随手撕掉一张画纸的边角,用红色的颜料在上面写下“救命”二字便草草把纸塞进信箱肚子里再关上小门。
心里怀揣着有人能收到这封信的期望,忐忑不安地睡下。
秦心本以为自己肯定要翻来覆去好一阵睡不着,奇怪的是,她睡得特别香,甚至连晚餐时间都跳过,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起床后身体比以往更有精神,秦心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信箱前,打开信箱肚子看里面会否真的出现回信。
真的有。
里面是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秦心捏着这张便签宛如捏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邮箱真的能把信带到另一个人那里。
从字迹来看,对面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个女生。
秦心握着便签在书桌前坐下,她把这张便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到自己手心里泌出的细汗把便签打湿。
找了张干净的画纸,提起笔来。她太久没有和人好好说过话了,这么长的时间,自己都似乎忘记了该怎么写信的开头,该从什么地方说起自己的经历。
何况,自说自话地写一篇冗长的信件说不定会被对方误认为自己是个疯子,后面就不和自己通信了。
秦心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小心地回了一句话:“我叫秦心。”
另一头的周瑛自是不知道秦心是谁,她对着这张只有一行字的字条沉思了许久。
果然还是得再回一封信,这次要问的问题比较多,不能单用一张便签纸来解决。
周瑛从用来记日常花销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本着礼尚往来的态度,第一句话先自报家门:“你好,我叫周瑛。”
然后,该怎么继续呢?
周瑛咬着笔头构思了会儿后继续动笔写道:“你先前给我的那封信上为什么写着救命?”
不对不对,这问的也太奇怪了,周瑛把这句话划掉,往下写:“昨天早上,我家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一个绿色的信箱,里面有你的信,我尝试着回信后没想到真的再次收到你的来信。你写的第一张字条是在求救吗?你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危险?可以把详细的地址告诉我,我来帮你报警。”
周瑛写完后都打算把纸折好放回信箱了,可看到第二行被涂的黑黑的字迹后总觉得不合适,想了想还是临时换了张没用过的纸,把刚才的内容重新誊写了一遍。
将信投进信箱后得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收到回信,这段等待的时间特别难熬,幸好上班分去了她的大部分心神。
这次的回信和前次相比,内容较多,而且也不再用颜色鲜艳的颜料写字,而是用吸了蓝色墨水的钢笔:“谢谢你周瑛,谢谢你愿意帮我报警,我住在水西城南家湾的卉云小区里,小区里最气派的洋楼就是我的家,我的丈夫陆之林把我*禁在地下室长达五年,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报警!”
信的开头和结尾都在强调报警事宜,可以看出秦心迫切地想得到帮助。
然而,周瑛在看到信上的地址时,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水西城是她报考的大学所在的城市,也就是她现在所在的市区。可是,“水西城”这种叫法已经是十几年前的叫法了,现在已经改名为西城,她所报考的大学就叫西城师范学院。
至于南家湾的卉云小区,是远近闻名的富人小区,周瑛就算没去过也略有耳闻。
特别是筹备着婚姻大事的收银小妹就时常和她感叹:“唉,省吃俭用一整年,攒下来的钱都不够在卉云小区买半平米,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想到这里,周瑛心情沉重地回了一句话:“冒昧问一下,你现在所处的时间是几几年?我的这里是XXXX年。”
秦心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得救,在等周瑛回信的期间不断幻想警察来救自己的场景,陆之林被逮捕的场景。
可事不如人意,秦心没有等来救援,等到的回信上还明摆着告诉她信箱的两头连接的时空跨越了十八年的光阴。
上天似乎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但这是来之不易的求救机会,秦心只是短暂地沉浸在失落的情绪中,很快就重新打起精神来:“我已经读了你的来信,知晓我们现在的时空横跨了十八年,我在过去,你在未来。我相信你没有任何理由会随意捏造一个荒谬的时间来让我灰心。”
信写到这里,文字里有着微妙的博弈和试探。
“能否请求你帮我查一查,十八年后的我逃离陆之林的魔掌了吗?他是否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了呢?如若没有,又能否请你救救十八年后的我。”
信落下最后的句号,秦心却陷入茫然,如果未来的十八年仍旧被陆之林*禁在地下室,她不确定知晓未来十几年命运的自己是否真的能撑到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