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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依旧是教练领着各队学生体验团体项目。
中午的午休时间很长,祁斯白、江逾声和牧阳成吃完午饭,回到宿舍区时,花园里已经有不少学生和老师,都三三两两聚在长廊下、石桌旁,有闲聊谈天的,也有聚众开黑打游戏的。
还没回屋,就看见长廊那边有几人朝他们招手。一路走过去,不少老师和学生们都在石桌边氛围轻松地聊高三生活。
走到长廊里,祁斯白才发现,十来个数竞班男生都在那,陈老坐在他们之间,笑眯眯听他们争论群里录播课上的某道题。
荆炎彬问到祁斯白怎么想时,祁斯白难得支吾,搪塞完一句“没听到那里”,扭头对上江逾声的眼神时,他忽然有种被拆穿的尴尬。
昨天那课,他们都快看到结尾了,没听到这题……吗。他不太记得了。
众人转头又问江逾声,没想江逾声说:“我也没听到那里。”
“啊?还指望听你俩说说呢……”
“什么情况,竟然有我比江神还勤奋一天??”
“哈哈哈昨晚就说大佬们估计都没看,回去就封闭了,在这还学什么学啊……”
祁斯白在众人喧哗的笑闹声里,和江逾声对视两秒,收回视线,忽地翘了翘唇角。
也不知道是他和江逾声真没看到那题,还是他们两人都在瞎说八道。
天气预报难得准确,一点多时,天上零星飘起毛毛细雨。长廊上的木架虽然爬满藤曼,也挡不住雨。男生们拉着陈老就近转移到了祁斯白他们宿舍,题讨论到半截,陈老又随口聊起暑假的竞赛安排,算是提前动员。
下午训练时,雨势很小,但还断断续续在下。彩排晚会的学生一批接一批地离队,很多教官看人少,干脆改成了小范围的自由活动。
排练场地旁,黎亦瑶和几个年级学生会的人一边监督排练,一边风风火火地组织演职人员为晚上晚会时下大雨做应急准备。
祁斯白和江逾声跟着帮了不少忙,后来错过饭点,匆匆去食堂吃了点,又很快赶回露天舞台旁。
台前已经陆陆续续到了不少学生,教官和老师们在前面组织大家排队、放板凳。舞台两边各有两套户外桌椅,桌上都支着一把遮阳挡雨的钓鱼伞,主持人待在一边,负责音响灯光的同学待在另一边。
参加表演的学生一一到主持人这边最后确认一遍后,高三入境教育的晚会就此开始。
三对主持一齐上台开场后,节目一个接一个地开始。相声和小品逗得全场前仰后合,玩乐器和街舞齐舞的又一瞬间能将现场氛围掀至高.潮。
因为和大部分人都熟,祁斯白和黎亦瑶几乎是轮着往舞台正前面跑,帮相熟的人录像。在桌旁歇着的时候,祁斯白给候场的人鼓气,间或和江逾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数竞群里一向热闹,这回班里出了两个上台的,更是消息爆炸。手机嗡嗡嗡在裤兜里震了大半个晚上,祁斯白终于拿出来,没看两秒,正好轮到江逾声和黎亦瑶上台报幕。
他本来想锁屏,冷不丁瞥到几个男生在群里一边发江逾声和黎亦瑶在台上的合照、一边起哄说好配,又忍不住往上多翻了翻。
高挑纤瘦、一头自来卷长发的女生穿着白色的小礼裙,朝一旁肩宽腿长、一身休闲黑衣黑裤宛如正装的男生娇甜一笑。男生手握麦克风,侧头和她对视,眼神专注,嘴角也挂着笑。
大概是一张张般配到陈老都冒泡说“哈哈哈,拍得不错”的合照。
祁斯白眨眨眼,又抬头去看这会刚走上台,坦荡自然地相视一笑后开始对话的两个人。
……很配吗?
就……也不至于吧。
祁斯白发现,他这阵子虽然爱调侃江逾声,但真的看别人这么讲,又忍不住想在群里反驳。
他自己都不大信,那闲着没事总去八卦江逾声干嘛。
逗人玩儿?还是……他其实就是想听江逾声的否定反驳?
祁斯白愣了下,转眼就看江逾声和黎亦瑶往台下走,全场响起歌曲悠扬的前奏——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
台上女生缓缓唱出第一句词时,天上正好又飘下蒙蒙细雨。
祁斯白没来得及锁屏,江逾声走近,探头看了两眼,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在祁斯白身边坐下,看着祁斯白,低声问他:“不是你带的头吧?”
祁斯白瞥一眼黎亦瑶,见她没听见,才轻声开口:“你都否认八百遍了,我还提,我有那么无聊么?”
江逾声笑了下,“……有啊。”
台上,女声落下,男声又起。两人一个穿着短裙,一个穿着白衬衫,有些青涩害羞地对视一眼,莫名的粉红泡泡漫起,惹得台下不少人在哇哦着起哄。
祁斯白一挑眉,要说什么。
江逾声抬手压到祁斯白头顶,很轻地拍了两下,手下触感是很轻微的潮湿。他顾忌着待会还要上台,没弄乱祁斯白发型,又成功让他不再争辩了。
女生恰好唱到“那陪我淋的雨”,祁斯白想抬头瞥一眼,视线又被江逾声的手臂挡住了,狭窄视线里,他只能看到江逾声黑而亮的眼睛。
祁斯白笑着说:“这歌,怎么这么应景。”
他话音落下时,下一句“一幕幕都是你”也透过音箱响在每个人耳边。
江逾声顿了下,忽然觉得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他掩饰性地扯了扯嘴角,还没说话,祁斯白又抬眼来看他。
耳边的歌声还在一句句往下唱,淡淡的悲伤无奈终于还是从旋律里弥漫开来。唱歌的人或许没察觉,可歌词里字字句句都是青涩的、没有结果的感情。
江逾声的手若无其事地从祁斯白头顶拿下来。
祁斯白视线一下开阔了。入目是灯光敞亮的舞台,台上唱到副歌牵手对唱的男女生,还有台下或怔忡或起哄的同学。
桑筠在一旁叫了他两声,祁斯白回头看,就见桑筠朝他和江逾声摇了摇主持手卡,意思是该准备上台了。
一首《小幸运》过后,到了晚会尾声。主持们接连念了几段煽情的结束词。
末了,全场氛围都有些闷沉伤感,还有少数知情人看着漫天雨雾,低声议论着是不是因为下雨,晚会最后一个节目取消时,主持们忽地画风一转,几句活泛气氛的话将全场情绪挑起,大声宣布篝火点起。
台下学生们侧后方的篝火堆处,一簇盛大的赤红火焰倏地向上窜起,在雨天里肆意舔舐搭成近两米高的木料堆。
热闹可爱的音乐全场响起,黎亦瑶在麦里请大家移步篝火堆后,几个主持人也下场引导,台下众人随着人潮,流水一样从台前往篝火旁迁移。
祁斯白跟着黎亦瑶和刚刚表演过街舞的人穿插到围着篝火堆的人潮中间,彼此对视一眼。
黎亦瑶拿起麦克风,语气欢快热络地组织大家围着火堆,跟着旋律,转圈跳舞。
正在播放的舞曲是兔子舞。
这舞其实挺可爱,适合女孩子跳。祁斯白虽然初中进街舞社团玩过两年,但他一直很抗拒这种……可可爱爱的舞。
这次纯粹是在黎亦瑶的威逼利诱下,他生无可恋地跟着女生们学了半个晚上,这会只能硬着头皮,融进人潮,左手拉一个、右手再挽一个,强行活跃气氛,扯着周围人一起跳。
临开始跳前,他还遥遥地回头看了眼人潮外的江逾声。
江逾声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朝祁斯白笑了笑。
祁斯白愤愤瞪他一眼,心说待会一定要去拉上江bking一起跳。一转回头,又是满脸笑意地握着左右两边女生的手腕一起蹦蹦跶跶。
人潮中央的篝火堆很大,赤色的火苗在风里轻微摇曳,火堆里木灰飘飞。
这么一场露天的篝火晚会,不仅有人带头和活跃氛围,还有人自发跳得火热,譬如牧阳成。祁斯白隔着闪烁的火焰,都能看到他在对面拉着另一个男生,扭得正开心,还和人互相嘲笑着。
在这种场合下,但凡站在内围两三圈,不管脸皮薄厚,都不得不一会和两边人牵手,一会又转身搭前面一人的肩,跟着整圈人围着火堆转圈跳舞。欢闹的人一多,大家融在其间,渐渐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
少数零星散在外圈的人,就围着篝火,边聊天,边缓缓地绕着圈散步。
一首兔子舞结束,下一首又是热热闹闹的卡路里。
祁斯白看身边人蹦得挺开心,就麻溜撤退,结果往外走时,又被几个人接连拽着一起跳,最后好不容易挤到外圈、看到江逾声时,音乐已经换了再下一首。
篝火映照下,江逾声黑漆漆的眼底也有一片晃动的红色火光。
“你跳了吗?”祁斯白走到他身边,笑着说,“我猜你没有。”
没等江逾声回答,他就握住江逾声手腕,笑着把他拽入乱哄哄的人潮,仿佛把一块冷冰拽入热火,带他坠进另一个属于祁斯白的、喧嚣光热的世界。
江逾声在混乱中勉强让祁斯白听清一句:“我手里拿着帽子。”
祁斯白侧头一看,想起来,江逾声从寝室里出来时随手拿了顶棒球帽遮雨。戴上跳也容易掉,祁斯白乐了下,在吵吵闹闹的背景声里跟他喊:“也不是非要拉着别人,跟着绕圈就行!”
江逾声哭笑不得地被祁斯白强迫着转了一圈,全程就是跳一下,走五步,蹦一下,再走十步。
终于结束一首,祁斯白也不为难江逾声了,两人逆着人潮往外走。
人群熙攘,周围众人要么你追我赶地闹着玩,要么就是慢慢散步聊天。
祁斯白刚刚跳了那么久,这会还轻微喘着气。他笑着和江逾声瞎扯了两句,脚下冷不丁踢到一粒石子,不经意间低头看脚下时,他才忽然意识到——
他最初只是握着江逾声的手腕。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握着江逾声的手了。
轻微不同的触感后知后觉地从掌心和指尖缓慢传来。
祁斯白脑中晃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松开吧,会被人看到。可周围人都热闹地拥拥挤挤在一起,如果不低头刻意看,没人会注意到两个人的手是不是牵在一起。
况且。
他如果突然抽开手,不是又会跟前一天野炊那样,突兀又奇怪。
飘雨的火光里,远处的木柴噼啪作响。他觉得有点热,抬臂用空着的那只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江逾声侧头看过来,祁斯白手上一顿,朝他弯眉笑笑。
江逾声垂眼,不知道是雨珠还是汗珠从祁斯白颈侧往下滑,漫过一道淡淡的湿痕。两人离得有些近,他抬了下眼,隔着渐渐细密的雨雾,和祁斯白对视。
火焰明灭飘忽,祁斯白那双深褐的眼睛变得有些浅,火光在他眼底跳跃。
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专注又一瞬不错地望着他,好像满眼的光都从中溢出来,亮亮的,像蜿蜒群山旁,一望无际的天边,那些熠熠夺目的星星。
那双眼睛忽地眨了下。
江逾声下意识垂下眼皮,想要避开那道直白坦荡又热烈的眼神,却没想视线就这么落到他嘴唇上。
雨水滴答一下落在唇角,祁斯白忽然舔了下唇。
江逾声看见他舌尖沾上雨水,小虎牙一闪而过,嘴角一抿,唇上轻微的湿润。
祁斯白又眨了下眼。他说不上是不是错觉,就觉得江逾声好像很轻微地低了下头。明明江逾声没在看他,但那一瞬间,祁斯白看着江逾声的眉眼,很清晰地听到了身体里“咚咚咚咚”的声响。
声如擂鼓,震着耳膜。
江逾声说不上那一瞬间他是出了神,还是真的往前低了头,哪怕,只低了那么零点零一毫米。
他骤然回神,一个激灵,甚至向后退了半步。错开眼时,视线扫到祁斯白干净澄澈的眼神,他倏地就把手抽了回来。
祁斯白愣了一瞬,很缓慢地,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手。雨珠淅淅沥沥落在灼热的掌心,他一握,握了个空。
祁斯白放下手,抬头看江逾声。
江逾声逃避似的往天上望了望,忽地就抬起右手,把手上那顶帽子扣到祁斯白头顶,往下压了压。
“雨下大了。”江逾声嗓音压得很低,语调平淡到有些冷漠,“回去吧?”
身边的人潮确实稍微稀疏了些,陆陆续续有人讨论着,要不要往回走。
祁斯白的视线被帽檐挡住,连江逾声的眼睛都看不见。目之所及连远处的赤红篝火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眼前那张脸上利落流畅的下颌,和微抿的薄唇。
可心脏还是咚咚、咚咚地,疯狂地错乱着。确切意识到那是心跳声的一瞬,他只觉得那声音大得振聋发聩,连鼓膜都在震动。
潜意识里,无缘由的喜悦和慌乱都裹挟着接踵而来,冲乱思绪。电光石火间,他有了一个猜测,转瞬,又有点茫然。
他无措地扯了扯帽檐,垂着视线,朝江逾声点点头,闷声说:“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