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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祁斯白从小到大的认知里,祁父祁母是难得开明的家长。
比如不反对早恋,还会像朋友一样调侃他。从不没收他手机,或是查他和同学、朋友的聊天记录。
比如尊重他的兴趣,也不逼他去上什么课外班。他有个学期曾经沉迷打篮球,他物理课的分层又是高层、难度大,最后期末直接没及格,他们也没说什么。
平时聊起家长相关的话题,朋友都羡慕他有这样的父母。
所以当他说完“如果我喜欢男生”,而许璇脸上现出迷茫和错愕,严肃地走到他床边,一副要深夜详谈的样子时,祁斯白其实有些意外。
“小白,”许璇坐在祁斯白床边,看着他的眼神沉静到有些严厉,“这种事情,不要随便开玩笑。”
祁斯白一愣,心底滑过一点讶异和不知所措。他很快回过神,笑着看许璇:“我说的是‘如果’啊,就是随便问问。”
许璇紧绷的眼神好像一瞬间松懈了些,松一口气似的睨他一眼,“你如果这个干嘛。”
祁斯白品了下许璇的语气,后知后觉地“啧”了一声:“……不对啊,许女士,人权平等,你这……歧视啊?”
“不歧视。”
“不是歧视……”许璇重复着,想了想,忽然说:“你干妈前阵子有个烦心事,跟我诉苦好久。”
祁斯白的干妈,是许璇的好朋友。两人从小时候就约定过,以后成家生了小孩,要认彼此作干妈。
祁斯白关心:“干妈怎么了?”
“你思涵姐姐出国读书前不是有个男朋友吗,后来两人分手,你干妈还念叨好久。”
祁斯白前两天刚刷到蒋思涵的朋友圈,点点头,笑了下,“我记得,干妈当时念叨完思涵姐,就开始念叨我了。”
“思涵上个月放假回来,你干妈有一次进她房间,碰巧看到她跟人在聊微信,”许璇犹豫片刻,表情复杂道:“就什么……宝宝啊,亲亲啊,对方也是女生。”
祁斯白说:“现在女生们好像都喜欢这么……”
“我知道,”许璇打断他,“但你干妈打游击似的观察了一段时间,那女生应该就是思涵女朋友。”
许璇点出来“思涵的女朋友”这一句时,祁斯白先是觉得有点违和,而后忽地想起前几个月情人节,朋友圈热热闹闹那天,蒋思涵确实是,发了一张……两个女生的合照。
许璇看他表情愣怔,忽然一挑眉,“你知道?诶,想也是,你们小朋友谈恋爱啊,恨不得在朋友圈嚷得全世界都知道……嘶,这么说,你思涵姐把我和你干妈都屏蔽了?”
祁斯白:“……”
许璇挥挥手,“哎,扯远了。妈妈就想跟你说……人权平等啊,尊重啊,这些我和你干妈都懂。”
“但这事发生在思涵身上,你看,你干妈那也是愁得,半个月没睡好觉了,我这两天也跟她一起愁着。我们尊重别人,这个没错,但……”许璇轻微皱了皱眉,“同性恋就是少数群体,是……”
许璇想说这是不正常的,但想到蒋思涵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干女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没好气地瞪祁斯白一眼,“有些事情玩不得,听到没?”
祁斯白玩笑道:“我真是随便一问。看你这反应,我要真喜欢男生,可不敢跟你——”
眼见许璇的眼神忽地又严厉得仿佛能射出一道光,祁斯白忙改口:“好好,不开玩笑……”
他挽起许璇的胳膊晃了两下,脑袋在她颈侧拱了拱,试图转开话题地哼哼唧唧道:“妈妈晚安。”
许璇冷不丁被他撒了个娇,没忍住笑了下,推推他的头,“……别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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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祁斯白吃完晚饭散完步,就拎着书包往江逾声家跑。周末,就和江逾声、牧阳成一起在学校自习。
临到高二年级期末考前的这个周末,高中楼里自习的人陡然翻倍。
牧阳成平时在竞赛上花的功夫不多,课内还算矜矜业业、认认真真,所以复习到考前这两天,不算多狼狈,还有闲心在楼道里悠哉巡视了一圈,又回到307,坐在祁斯白和江逾声前桌,啧啧聊着闲天。
“看看今天这人多的,一个个都焦虑成啥样了。早知如此,前两周怎么不来学校……”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祁斯白咚一下扑在桌上,闷声哼唧了一句“啊,我要完了”,然后又爬起来,黑着眼圈,面无表情地继续做题。
牧阳成:“……大哥,你每次嗷嗷,最后都考得比我分高。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哪有每次,不要夸张……”祁斯白手上的笔没停,头都没抬,“这次是真要翻。”
“……我最后信你一次,”牧阳成决定拭目以待,然后一转眼看见江逾声桌上摊开的课本,顿时一阵感慨:“声啊,终于不看竞赛了?”
江逾声正在看祁斯白做题,伸手指了指他某一道题上的错误,闻言,抬眼朝牧阳成笑了下,“也不差这两天。”
江逾声说完,又垂眸跟祁斯白细说那道题,祁斯白下巴搁在小臂上,头一点一点地听他说。
牧阳成默然看了他们俩一会,既想笑,又有点酸,最终表情复杂地转过身,掏出手机点开某个好几百人的大群,先是简单描述事件,然后发了一句:[我就像一只趴在路边看热闹的狗忽然被人揣了一脚!!哭哭.jpg]
群聊里,“啊啊啊”和“哈哈哈”瞬间刷了满屏。
六月下旬,天气彻底燥热起来,道路两侧的行道树葱葱郁郁。
学校里一下少了初三和高三两个年级,偌大校园显得空落落的,连中午饭点的食堂都不再那么拥挤。
高二年级这次期末考试考两天,照样和二模那次一样,要去四层中厅看考场表。只是二模那次是随机分的考场,拿理科举例,语数外和理综都在同一个考场考。而期末考却不一样,数理化生都要按层级分考场,不同层级学的不一样,考的也截然不同。
其实,高二下学期以前的每次期末考都是考三天,因为某一科目想升更高层的学生,除了自己那层的期末考,还要参加高层的考试,通过才能升层,所以各科高低层的考试时间经常需要错开安排。
而高三之后,九中的数理化生就和其他中学一样,不再分层了,于是高二的期末没了高低层考试时间错开的需要,两天就能安排下六科考试。
考完最后一科英语,祁斯白背着书包走出考场时,已经快六点了。
他刚一脚踏出教室,就被牧阳成从背后冲上来,一把勒着脖子挂住了。
“祁神,考得怎么样?”牧阳成不小心勒重了,忙松开胳膊,“走吧走吧,一层大厅集合。”
期末考前,牧阳成曾在数竞班群里嚎了一声,问大家考完要不要一起去学校旁边的那个大物美买些拉练三天吃的零食和必需品。
不少人应声说去,后来陈老又号召了两句,最后就演变成整个班近三十人一起去。
祁斯白被牧阳成勒得咳了两声,朝他身后看了两眼,“……江逾声呢?”
牧阳成咧嘴笑了下,“你俩还真是……他刚问我你在哪,我让他在一层等着,我上来找你。”
祁斯白跟着他下楼,随口问:“我忽然想起来,数竞班不是好多晚自习的吗?现在都快六点了啊。”
“今天晚自习推迟到七点开始。不过……刚考完试,好多人请假,”牧阳成耸耸肩,“只是我爸又没法早接我,所以我应该还是要呆到十点才能走人。”
祁斯白同情地拍了拍牧阳成的狗头。
数竞班众人在一层集齐,一行人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地就出发了。
班里大部分是男生,一路闹腾着在人行道上追来闹去的。
要么是去招惹班里的那五朵金花,没臭贫几句就被女生追着满街跑,要么就是几个大男生莫名扭打在一起,也不是真的打,而是表面恭维着互相损了几句“你牛逼”“你才牛逼”“你最牛逼”,然后莫名就笑闹成一团,惹得好几个路过的散步老大爷都频频回头看。
牧阳成就是其中的一员,不知怎么就和荆炎彬在那互相挠对方的腰玩。荀明杰本来在一边走得好好的,冷不丁被一个男生偷袭了下,抬起脚就笑着追过去。
祁斯白以前也会加入他们,大家一起傻兮兮的。今天因为江逾声在,他就没去跟着闹,和江逾声一起走在队伍最后面,沉稳端庄得像这一帮熊孩子的监护人。
“我之前在附中就知道九中是北城唯一一所走班制的中学,本来以为大家互相之间会比较冷漠疏远,”江逾声唇角挂着笑,评价道:“没想也跟非走班制一样,会有这种热闹。”
祁斯白乐了下,自己损自己:“我们这明明——是傻吧。”
其实陈老和祁斯白闲聊时就聊到过,他很喜欢教竞赛班的学生。
他们竞赛班虽然看似竞争和压力都很大,学习任务也很苦,但班里反而大部分都是挺乖挺单纯的小孩,可能闹闹腾腾、偶尔不服管教,但从来不吝于和同学讨论分享,没那么多计较,就是大家一起熬一起拉扯着,走过了竞赛这漫长又短暂的两三年。
祁斯白撞了下江逾声的肩,指了指前面的人群:“高三开始就不走班了,前面这帮人就是你未来一年的同班同学……嗯,可能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融入他们了。”
江逾声一顿,淡声笑:“那确实是……傻了点。”
祁斯白一下笑出声来。
因为判卷时间紧张,所以讲评试卷的那两天,老师们都只来得及匆匆判出自己任课那班的成绩,没进行整合,有的科甚至连小分都没加和,年级也就没公布年级的总分排名。
没有总分排名影响心情,整个高二年级轻轻松松地歇了个周六,就在周日一早六点五十前,陆陆续续到校门口集合。
祁斯白背着包、拉着行李箱往学校走,远远地隔着一条马路,就看见校门口前停了长长一列的大巴车,像极了以往春游秋游的时候。
他赶到校门口时六点四十五,数竞班已经排成一列往大巴车那边走了。
他匆匆追上,把行李箱放到车下的物品间里,坠在队伍末尾往车上走,走到中排,看见牧阳成,刚要跟他打招呼,视线一移,发现牧阳成身边竟然已经坐了人。
从初一开始每一次坐大巴车,他几乎都是跟牧阳成一起坐。
牧阳成看见他,笑着招呼了一声,一点没有没帮他占座的愧疚感,只朝他眨眨眼,“你往后走,后面有座。”
祁斯白:“?”
祁斯白到得晚,车上几乎都坐满了。他一边往后走,脑中一瞬还闪过怎么没看见江逾声的想法。
走到最后,好像没看到空座,他想着是看漏了,又往前走。没走两步,手腕忽然被一阵冰凉握了一下。
他一低头,就见江逾声倚在座椅上,低低笑了声,“没睡醒么?等你半天,你都没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