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雄嘎声说:“大将军,请你冷静!”
北宫纯喘着粗气,浑身关节都在啪啪作响,两眼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随时可能扑出去将一切撕成碎片。半晌,他才稍稍恢复平静,说:“裴乐不在了,就由你带领一队人马在城中巡逻,遇到散布谣言、欺凌弱小、抢夺他人财物的,通通砍了!”
张雄也负创多处,疼痛难忍,急需休息,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抱拳应下:“喏!”
大将军现在没人用了……
能用的人就这么点,其他人都信不过,他只能咬紧牙关坚持了!
北宫纯又叫来一名黑鹰剑士:“你去告知各部将领,让他们安顿好各自部曲后到中军帐来商议军情!”
那名黑鹰剑士应诺,马上去找萧育、段隆等等这些将领。
北宫纯又飞起一脚,将那根被他踹得成了比萨斜塔的柱子直接踹倒,这才带着满腔怒火去找地方卸甲,顺便清洗一下身上的血污。
这一身血也太吓人了一点!
李睿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火烧屁股似的跟着黑鹰剑士一路狂奔,终于来到了城中心一座旧宅子————反攻新城被围困的时候,北宫静就是住在这里的,现在又回到了这里,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宅子里一片忙乱,好些郎中进进出出,侍女则将北宫静的盔甲、佩剑搬出来,而每一样物品上面,都是厚厚一层血污,看得他心惊肉跳。
在侍女的带领下,他来到了北宫静的病房外。
一位从宫里逃出来的、已经八旬左右的老御医正在给北宫静把脉,而在这个过程中,北宫静不断咳嗽,仿佛气都喘不过来了。李睿不方便进去,只能在外面等着,听着那一声声咳嗽,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半晌,那名老御医把脉结束,起身走了出来。李睿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对方,焦急的问:“怎么样了?少将军的病情怎么样了?”
老御医有些困惑的看着他:“你是……”
李睿说:“我是朝廷任命的南阳郡守兼虎威将军兼乌桓校尉,也是少将军的部将,快告诉我她的病情怎么样了!”
老御医头顶冒出好几个大大的问号。
虎威将军属于杂号将军,也就是说它更多是一种荣誉称号,跟骠骑大将军、车骑大将军这些相比可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就是说,李睿这一堆官衔里,只有南阳郡守和乌桓校尉是干货,前者赋予了他执掌南阳一郡之地的权力,后者则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指挥麾下三千六百余名乌桓突骑。
不过,杂号将军再次也是将军,北宫静虽说是少将军,但一直都没有正式封号,说白了就是个临时工。一个虎威将军自称是北宫静的部将,那真是出奇了。
老御医困惑归困惑,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皱着眉头说:“少将军与胡人对峙、厮杀数月,心力交瘁,身体本就虚弱,又在宜阳之战中受了重伤,到洛阳后也没有机会好好治疗,一直带伤上阵厮杀,导致伤势迟迟得不到好转。这几天又是冒雨作战,体力透支外加淋雨着凉,患上了重病,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深深叹息。
李睿急得直跳脚:“她到底患了什么病?要怎样才能治好?你快说!”
老御医叹息:“是肺疾,准确的说是肺热,现在正在高烧、咳嗽,怕是药石难医了。”
李睿破口大骂:“只是高烧、咳嗽而已,很普通的疾病,怎么就药石难医了?你不懂就不要胡说八道,不然我有你好看!”
老御医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后生,老朽只是实话实说,你竟破口大骂,当真是无礼!”
李睿简直就是在怒吼:“你胡说八道,活该挨骂!我骂你都算轻……”
病房内的咳嗽声停止了,北宫静虚弱的声音传来:“是……是李睿来了吗?为何不进来?”
李睿应:“就来,就来!”一把揪住老御医的衣领,瞪着他压低声音,恶狠狠的低吼:“赶紧回去翻翻医书,找出法子来,不然我拔光你的胡子!”威胁完,不顾老御医吹胡子瞪眼,扔下他快步走进了病房里。
病房里,侍女点起了安神的药香,整个病房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北宫静躺在床上,手已经缩回蚊帐内了。透过蚊帐可以看到,此时的她已经卸掉了战衣,换上了一身白色衣裙,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显得很脆弱。
北宫静让李睿坐到床前,让侍女们都出去,然后声音沙哑的问:“外面情况如何?”
李睿说:“大军和众多随军突围的老百姓已经顺利进入新城,大将军亲自率领少数精兵断后,杀得追兵死伤盈野,我和达奚焰合力毁掉了上游浮桥,胡人过不来了……”
北宫静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眼下洛阳已经陷落,胡人各路大军必然会被洛阳城中的财帛迷住心窍,只顾着抢掠,对追击我军不怎么上心,我军在这里稍事休整,然后突围,便可以安然逃离这个地狱了……”
李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你就别操心这些事情了,好好养病,万事有大将军和我呢!”
北宫静也笑:“是啊,你们比我厉害多了,有你们在,我可以安心休息了。对了,你不是在南阳吗?怎么跑到洛阳来了?”
李睿说:“你在洛阳被重重包围了,我怎能坐视不理!”
北宫静问:“带了多少人过来?”
李睿说:“就两千。不过为了给这两千人打掩护,我还出动了一路大军向许昌发动佯攻,吸引胡人的注意力。那一路大军足有一万三千人,再加上各地豪强的武装,总兵力接近三万,进攻势头很猛,已经迫使胡人放弃进攻颍阳,前去支援许昌了。”
北宫静说:“声东击西,以庞大的步兵军团发动进攻吸引敌军注意,掩护规模不大但战力强悍的骑兵实施机动,这是我父亲的手笔吧?”
李睿老老实实的说:“是大将军一手策划的。”
北宫静说:“很巧妙的战术啊……”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李睿,你真的不应该来洛阳。”
李睿问:“为什么啊?”
北宫静说:“这会提前暴露你的实力,让你成为匈奴人下一个重点打击的目标。你不来洛阳,在南阳韬光养晦,一面对胡人采取表面的屈服一面集中力量向荆州开拓,不出三年,定能将整个荆州拿到手,然后利用荆州的人力物力,可以拉起一支大军,十年内光复洛阳并不是没有机会的。可是你跑到洛阳来参与这场注定必输的战役,提前暴露了自己的实力,洛阳陷落之后,你所在的南阳就是胡人下一个重点进攻的对象了,根本就没有时间积聚实力,开拓荆州……得不偿失啊!”
李睿心一动:“你将大批军官、战马甚至四千禁军精锐拨给我,就是希望我向荆州开拓,积蓄实力,光复中原?”
北宫静说:“是啊。你身负大才,遭逢这等乱世,注定是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的,而现在,整个北中国要么已经落入胡人之手,要么已经被打得稀烂,你无法立足,除了向南开拓没别的选择了,所以我想最后帮你一把……就算你最后不能有所成就,躲到南方,至少也能活下去,不是吗?”
李睿明白了,她做了这么多,希望他做出一番事业来只是其次,她的初衷,仅仅是希望他能活下去而已。他眼眶一热,眼睛湿润了,声音中带上了一点哭腔:“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北宫静笑了笑,问:“还记得我们头一回见面时的情形吗?”
李睿流着眼泪说:“记得。当时我和裴炜被胡人追杀,眼看就要完蛋了,是你带领凉州铁骑突然杀出,救了我的命!”
北宫静说:“其实在胡人逼近山下的时候我便带领骑兵下山,埋伏在树林里了,所以你的一举一动,我看得清清楚楚。以你的骑术和战马奔跑的速度,是可以甩开那些胡人,超越那些流民逃进山里的,只要逃进山里,你就安全了。让我没想到的是,你为了掩护那些流民,居然选择停下来用手中的弓箭迎战几百名杀人不眨眼的胡人骑兵……当时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善良的傻子啊,居然愿意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流民,以螳臂当车的姿态去迎战数百名嗜血的胡人骑兵!”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有些吃力,停下来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当时我就想,我一定要把这个傻子救下来,保护好,让他好好的活下去,因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这样的傻子真的太少了!”
李睿哽咽着说:“我……我哪里傻了,我只是看那些胡人不顺眼,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免得他们把我们汉家男儿看得太轻了而已。要说傻,你不比我更傻,明知道这大晋要倒了,这洛阳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了,还要拼尽全力去为它们而死战,弄得自己一身是伤,你图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