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宣率领乌桓骑兵和异力军抵达穰城的时候,王如大军也抵达了新野,一通猛攻便将刚刚向司马范投诚了的新野给打了下来,动作之快,让司马范和李睿连派兵支援的时间都没有。
王如自然不会就此收手的。拿下新野之后,他的大军留在新野那边休整,看样子是在等。
等晋军向穰城发动进攻,在穰城坚固的城墙前撞得头破血流,撞得筋疲力尽,他再继续北上,一举灭掉晋军!
在冷兵器时代,攻城可以说是每一支军队的噩梦,尤其是攻打那种城规模不大但工事异常坚固,守军更是抱着必死信念以命相搏的城池,那更是噩梦中的噩梦。东汉耿恭带三百人在疏勒与北匈奴大军死磕,一守就是大半年;东吴朱然以五千兵力死守江陵,硬撼曹魏数万大军,一守就是六个月,守到曹魏将领都自闭了也打不下来……如果开上帝视角往后看,还有更多令人瞠目结舌的战例,比如说刘宋大将毛德祖以五千兵力死守虎牢军对阵北魏倾国之兵,守了将近一年;陈宪带一千人死守悬瓠对抗北魏七万大军,守了四十多天,让北魏无功而返;臧质以三千人对抗北魏十几万大军,让北魏在盱眙城下遗尸万计,死伤无数;昌义之以三千兵力死守钟离,守了半年多,将北魏三十万大军钉死在钟离城下,最终等来了韦睿的大反攻,让钟离城成了无数北魏将士的公墓……
看到了吧,在冷兵器时代想要攻破一座城池真的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一城孤军舍命相搏,任你猛将如云,谋臣似雨,想啃下来也得被磕掉几颗大牙。所以那些出色的将领,包括孙子、吴起、白起、韩信、诸葛亮,都努力追求在野战中摧毁敌军主力部队和战斗意志,尽量不要将战斗拖进城市攻防,孙子更是直言去强攻敌军严密防御的城池是件愚蠢的事情。
这支晋军的野战能力,王如已经有所了解了。虽然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但为谨慎起见,王如还是派人给石勒送信,邀请他这位结拜兄弟过来与他联手歼灭这支晋军,同时又派人秘密潜入穰城,告诉守城的王常自己就在新野,随时可以过来增援,要求他务必死守,让晋军在残酷的攻城战中把血流干……
等到晋军在穰城城下碰得头破血流,灰心丧气之后,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计划很完美,可惜碰上了个压根就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得知司马越死了之后,李睿加快了工程进度。在他与上百名工匠的努力下,两架巨型投石机在短短二十天之内便拔地而起,巨塔般矗立在平原之上。它是那样的雄伟、壮观,以至于叛军在城墙上看到它,都是一阵心惊,议论纷纷。
投石机的弹药也准备好了,有用黏土制造、用火烤干后变得跟石头一样硬的泥球,也有用不知道哪里开采过来的石料制成的石球。这些弹药材质有所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大,大得吓人!一般投石机能够投掷的弹药撑死也不过一百来斤重,这两架大家伙倒好,最小规格的弹药也有九十斤重,最大的重达三百斤,看着就吓人!
此外,晋军还制造了数辆蛤蟆车,这玩意儿是专门用来掩护步兵挖城墙的。巢车也不能少,建得比城墙还高,站在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内的叛军穿的是比基尼还是巴黎世家。攻城的时候进攻一方喜欢大量制造巢车,然后让弓弩手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向城墙守军倾泄箭雨,不过李睿没这时间,他只制造了四辆巢车,分别安置在四门,以观察城内的情况。
剩下的木料都拿来建造了梯子,这玩意儿是必不可少的,没它可登不了城。
木炮也造了八门,六门炮管细长,内部镶铁皮,类似加农炮;剩下两门炮管短而粗,具体怎么用,估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司马范也从宛城跑了过来,并且带来了两千人马。
司马范这些天一直呆在宛城,跟南阳豪强打交道。一开始南阳的豪强并不怎么鸟他,顶多就是派人送点财帛、粮食、马匹之类的东西过来意思意思,毕竟一个手头上只有几千人马的王爷,在大晋大厦将倾之际真不值什么钱的。但谁也没想到这支规模不大的军队这么猛,一日之内攻下宛城也就算了,在棘阳遭到叛军夜袭,不仅不乱,反手歼灭了夜袭之敌后又顺势将棘阳给打了下来,如此凶猛的战斗力,把南阳豪强给吓得不轻!他们意识到,这支军队可不是好惹的,他们能将叛军摁在地上暴锤,就能把南阳的豪强一个个全给铲掉,不想死的话最好跟他们搞好关系!于是,原本态度冷淡的南阳豪强一下子变得热情起来,争相前往宛城拜会,送上更多的财帛、粮食。
而看到朝廷精锐大军一支接着一支翻越伏牛山进入南阳盆地,这帮豪强的态度就变得更加热情了,甚至主动提出出兵,帮襄阳王削叛军。于是大家伙七拼八凑,凑了两千来人,跟着司马范一起来到穰城准备参战。
一个地方的豪强愿意出兵帮你打仗,就意味着对方已经承认你了,甭管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反正就是承认了,愿意跟你合作了,这是大好事。然而,司马范却神色郁郁,整个人都显得很消沉,哪怕李睿亲自邀请他参观自己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巨型投石机,也没能让他振奋起来。
李睿纳闷:“你这是怎么了?就连这种能让男人热血沸腾的机械怪兽也没能抚平生活对你造成的锤击了吗?”
司马范坐在投石机旁,声音沉闷:“李睿,你说,我们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李睿莫名其妙:“好好的,为什么这样问?”
司马范掏出一个酒壶,往口里灌了一大口,颓然说:“家父和叔父年轻气盛,做事颇欠考虑,但终归是想给这个国家做点什么的,结果一个被安上谋反的罪名,身首异处,一个被禁军出卖,落在张方手中被活活烤死!本王带着这四千荆州兵离开襄阳来到洛阳,也是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可是……几年时间过去了,这世道反而越来越坏了!”
李睿在他身边坐下,咬着一根草骨,一脸欣慰:“哟,你还知道在你们的折腾之下,这世道越来越坏了啊?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呢,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司马范苦笑:“你用不着阴阳怪气,我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这世道怎么样了。现在太尉死了,天子下旨削除太尉的爵位将他降为县王,摆明就是要秋后算账,我们这些追随过太尉的人,只怕一个个都不得善终……”十分苦闷的摇着头:“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太尉死了,朝中最大的分岐消失了,出走的禁军应该回到洛阳来,原本空虚到极点的洛阳的防御力量重新变得充足,这才是正道,不应该这样子的!”
李睿翻了个白眼:“天子是傻逼呗,能有什么办法?”
司马范睨了他一眼:“你这样出言不逊,就不怕被灭九族?”
李睿嗤了一声:“天子现在还有这份闲心灭我九族?只怕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吧?”
司马范说:“他是否自身难保我不知道,但我怕是要有大麻烦了……我追随了太尉好几年,天子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我们在南阳所做的这一切,很可能会随着一道圣旨的到来而化为泡影……”
他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喃喃说:“有什么意义呢?再怎么拼命也没有办法让这世道,让这国家变得好一点,有什么意义呢?”
李睿看着他,语出如刀:“你打算放弃了?”
司马范说:“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现在我只想回襄阳去,能过一天算一天!”
李睿神情变得冷峻,说:“司马范,你听着,这在中原大地横冲直撞屠戮无数的胡人,是你们司马家放进来的!”
司马范身体微微一颤。
李睿接着说:“那骁勇善战的禁军,也是你们司马家为了争权夺利,生生折腾干净的!”
司马范连酒壶都拿不稳了。
可李睿的话还没有说完:“还有,也是因为你们祖上的所作所为,摧垮了整个民族的价值观,是你们让天子不再神圣,蛮夷不再敬畏,权臣不再忍耐!是你们将这片土地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们欠下的债实在太多太多了,怎么,你想躲起来当缩头乌龟,不认账了?”
司马范浑身都在发抖,脑子嗡嗡作响:“真……真的是因为我们司马家,才让事情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李睿说:“不是你们,还能是谁?你记住了,欠了债就得还,你还不清,就让你的儿子接着还,如果你的儿子还不清,就让你的孙子继续还!等到这片土地因为你们的努力重新迎来太平盛世,你们的债才算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