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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内斗到死1

    张宣勉强一笑,说:“洛阳那边情况还算稳定,没出什么大事。”

    李睿说:“没出事,怎么会一古脑将这些精锐部队给我派过来?你休想骗我!”

    张宣说:“这不过是少将军见你在荆州打开了良好的局面,觉得荆州大有可为,所以给你增兵罢了……”

    李睿失去了耐心,低吼:“你看我像不像傻子!!!如实告诉我,洛阳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

    张宣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少将军说得一点都没错,你果然很聪明,想要瞒过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睿黑着脸看着他,等着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张宣无奈,只好说:“太尉死了。”

    李睿面色顿时就变了。

    去年冬天,司马越率领洛阳城中禁军主力,以及支持他的文武官员、宗室、和世家豪强,打着征讨石勒的名义离开洛阳这个是非之地,跑到了项城。此时中原已经乱得不可开交,司马越带着这支大军,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干脆就留在项城不走了。

    然而,他跟司马炽之间的矛盾并不会随着他带领大军离开洛阳而消失,相反,只会更加尖锐、激烈。现在双方都已经撕破脸皮了,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司马炽直接给苟晞密诏,让他讨伐司马越。不巧的是,这份密诏被司马越的斥侯截获,落到了司马越手中。司马越看完后又惊又怒,直接命令驻扎在徐州的杨瑁、裴盾出兵讨伐苟晞,弄死这个一个劲跟皇帝勾结,一门心思要整死自己的逼崽子,以消自己心头之恨!

    苟晞也不含糊,我打不过曹嶷打不过胡人,还打不过你手下那帮废物么!调动大军摁着杨瑁、裴盾就是一顿暴打,将他俩杀得大败。这还不算,苟晞还派兵五千,一路杀到洛阳去抓捕潘滔————这家伙官是司马越的心腹,官居河南尹,没少在司马越面前说他坏话。苟晞跟司马越的关系恶化到这种地步,潘滔功不可没,如果没有他不停地在司马越耳边说苟晞坏话,煽阴风点鬼火,这对盟友估计不会这么快便走到这一步的。

    苟晞早就想收拾他了。

    可惜的是,潘滔这货人品不怎么样,逃命的本事却是一流,没等苟晞的大军杀到他便跑路了,让苟晞扑了个空。不过,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苟晞还是宰了司马越留在洛阳的刘曾、程延等心腹,这几个份量没有潘滔那么重,但宰了他们也能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北宫静向朝廷报捷的时候,正好赶上了苟晞大军入洛阳砍人,整个洛阳一片混乱,晋军收复宛城这样的大捷居然无人关心,没能在朝堂上激起哪怕一丝波澜。

    司马炽跟司马越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苟晞派兵入洛阳砍司马越的心腹这一举动更是让天下哗然,早就对司马越心怀不满的势力纷纷跳了出来,摩拳擦掌要围殴这个老乌龟,全然不在意西晋已经危在旦夕,随时可能要拔管停药,送火葬场了。

    不过,他们似乎没有机会了。

    得知苟晞完全无视自己的权威,派人入京斩杀自己数名心腹之后,司马越怒到了极点,也恨到了极点,而当他得知苟晞此举居然赢得无数人的喝彩之后,他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昏倒在地。王衍大惊失色,赶紧请来大夫急救,这个老乌龟可是眼下这小二十万人的首脑,他要是倒下了,可就群龙无首了!

    一直折腾到深夜,司马越才悠悠苏醒过来。他二目无神,看着屋顶,长时间的沉默着,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衍摒退左右,低声劝导:“太尉不必过于忧愤,那条疯狗不过是狐假虎威,仗着有天子支持四处张牙舞爪罢了。他现在连曹嶷这种小角色都打不过,太尉若想弄死他,只需出动数营禁军就行了……”

    司马越嘴唇翕动着,有些吃力的说:“本王不敢说没有私心,但这几年自问也没少为这个国家操劳,震慑世家豪强、征讨蛮夷,为了挽救危局想尽了一切办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为何竟无一人理解本王,都要跟本王作对?为什么?”

    王衍说:“那都是一些目光短浅的蠢货,体会不到太尉你的苦心,将来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司马越苦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对王衍说:“夷甫,我怕是起不来了,我走之后,这支大军就交给你了!”

    王衍大吃一惊,说:“太尉,千万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你是这支大军的主心骨,只有你带得动这支大军,我……”

    司马越无力的摆了摆手,说:“我的身体我清楚,很可能是真的撑不过去了……我走后,你就按你的想法带着这支大军去闯荡吧,回洛阳也好,前往东海也罢,南下建邺也行,有这支大军在手,你想干的事情终归是能够干成的。我不求别的,只求你能够善待我的妻儿,莫要让他们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王衍说:“夷甫当不得如此重任,还请太尉收回成命!”

    司马越说:“我走之后,由你来担任太尉之职……这么多人里,能让我放心的只有你!”

    王衍固辞不肯,但司马越决心已下,最后他只得接受。

    安排好身后事之后,司马越仿佛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精力,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挥手让王衍退下,自己静静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怔怔出神。

    往事像潮水一样涌来,那些已经被他遗忘的事情,那些已经被他遗忘的人,此刻都无比清晰的在他脑海中浮现。旁支出身、半身默默无闻、在八王之乱中一直隐隐不发积攒力量,最后一举掀翻最能打的长沙王、河间王、成都王,成为西晋内战最后的赢家,位极人臣,他算是个成功者,至少在权力这个修罗场中,他是无可争议的成功者,尽管他赢得很肮脏。

    然而,赢了又能怎么样?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就没有一天让他省过心的,天灾、流民、胡马、权臣……此起彼伏,没完没了。他也曾努力去挽救危局,然而西晋这个烂摊子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他的一切努力都很快便宣告失败了。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司马乂、司马颙、司马颖等等这些老对手从黑暗中现身,面带嘲讽的看着他,向他发出无声的嘲弄:

    就算你将这最高的权力抢到手了又如何?这江山社稷注定要在你手里覆灭,你注定要成为司马家的千古罪人!

    他仿佛又看到了晋武帝。这位终结了三国乱世,让华夏大地重归一统的君王站在百尺高台之上之上,头顶乌云翻滚,天边闪电如龙。威严的武帝两眼喷薄着骇人的怒火,用剑指着他,怒吼声盖过了天空中的狂雷:

    “朕的太子呢?朕的大晋呢!?”

    司马越浑身发抖,用被子蒙住脸,泣不成声。

    没有太子了……也没有大晋了……

    曾经盛极一时的大晋,被他,和无数像他一样的野心家亲手终结了……

    在这一刻,他意外的记起了在首阳山上与一个小小的校尉的谈话。当时他问:“百年后史官会如何评价我,评价我司马家的是非功过?”

    那个年轻人的回答是:“史官如何评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悠悠洛水犹有尽头,而你司马家的骂名,没有尽头!”

    司马越露出苦涩的笑容。是啊,是他们司马家为了争权夺利自相残杀,耗尽了大晋的国力;是他们司马家为了一己私欲引胡人入中原,让整个中原都成了胡人的猎场,北中国这几千里疆土,千万黎民百姓,尽皆在胡马铁蹄的践踏之下血泪横流,痛苦哀号,他们是整个大晋,是整个华夏的罪人,这骂名,是不会有尽头的!

    他们打开了一个可怕的魔盒,将胡马放进了中原,却再也没有能力将他们赶出去了。王衍不行,司马炽不行,刘琨不行,苟晞不行,就连两手空空跑到江东,奇迹般得到了江东豪强的支持,隐隐成了气候的司马睿,也不行。谁能勒住那横冲直撞的胡马,将这万里河山从他们的铁蹄之下解救出来?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年轻的脸庞。这张脸庞虽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更多的却是睿智、坚毅,以及没有被玄学、磕药、炫富等等这些陋习侵蚀的质朴、刚健。这样的面孔他在魏晋之交和开国之初见过,当时很多世家、豪强乃至寒门子弟都是这样的,但越往后就越少,以至于都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了。

    那个人会是他吗?

    这个依旧保留着秦汉时代所特有的质朴刚健、勇猛无畏的年轻人,会是那个挺身而出,勒住狂奔的胡马的英雄吗?

    他不知道,因为他看不到了。

    永嘉五年三月十八日,八王之乱最后的胜利者,一代枭雄司马越,在内外交困、忧惧交加中,于项城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