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东门,一名叛军小头目挎着一把长剑,懒洋洋的在城门外来回踱步,用挑剔的目光看着这座残破的城市,看着呆在城头上用高高在上的、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胡人,喃喃嘀咕了一声:“这宛城,也太残破了一点。”
他身边一名老卒往嘴里塞着干粮,用同样含糊不清的声音说:“总比长安强吧?”
小头目问:“你去过长安?”
老卒说:“去过啊。”
小头目问:“长安是什么样子的?”
老卒说:“比这宛城还要残破十倍,城中很多道路都被荆棘给遮住了,老鼠、黄鼠狼甚至狐狸在那些长满荒草的断垣残壁中安了家,一到晚上就出来四处乱窜,热闹得很。”
小头目不敢相信:“长安怎么会破成这样!?这可是长安啊,汉时帝都啊!”
老卒苦笑一声:“那要问问那些你来我往打了一百多年的英雄豪杰,问问他们是怎么将好好一座壮丽无比的都城毁成这样的了!”
长安无疑是一座多灾多难的城市,它所承载的辉煌和它所经历过的磨难一样多。秦始皇倾天下之财力物力,合七国之能工巧匠,建起了梦幻一般的阿房宫,项羽打进关中后一把火将它变成了焦土;西汉立国后大兴土木将它重新变成一座气势恢宏的城市,并且将大量豪强、富商迁到城中去,使其变得无比繁华,但赤眉军、绿林军生生将它打成了白地。刘秀复国建立东汉后见关中残破不堪,便将都城定在洛阳,时不时对长安进行修缮,并且移民,经过两百年的发展,长安重新发展了起来,再一次成为有数的城市,结果汉末大瘟疫来了,羌人来了,董卓来了……
在汉末一系列瘟疫、战乱的打击之下,长安几乎变成了死城,虽说曹魏、西晋两代也下了大力气去经营,试图让这座城市重新恢复往日荣光,却收效甚微。待到八王之乱,关中再一次被卷入战乱中,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又一次将这座城市打成了废墟。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关中百姓逃到荆湘、中原了吧?活不下去了!饭都吃不上,还要面对一波波胡人的攻击,根本就活不下去了!
小头目叹气:“长安都毁成这样了,其他地方怕是不敢想啦,我们这辈子还能回到关中老家去吗?”
老卒说:“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还想回老家?想得真美。”
正说着,一队胡人趾高气昂的走了过来,人数约莫有七八十人之多,一个个拿鼻孔怼着人,大摇大摆的走进城门。他们虽然用斗篷把自己凶裹得严业实实的,但是当他们走过的时候,小头目分明听到甲叶碰撞的声音。一阵风吹过,数名胡人的斗篷被吹起一角,露出藏在下面的甲衣:那不是羯胡骑兵惯着的皮甲或者锁子甲,而是制作精良的札甲!
有情况!
小头目变民面色,握着刀柄就想拔刀,同时开口喝:“你————”
只喝出这么一个字,他的嘴巴便被那老卒给捂住了,刚拔出数寸的刀也被推回刀鞘中。老卒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别作声,否则我们都得死!”
小头目惊恐的瞪大眼睛。他已经百分之百肯定了,这些胡人肯定有问题,他们那气质,那武器装备,根本就不像羯胡!他们虽然在低声说笑着,一派从容,可是那一身杀气却异常凌厉,这帮人怕是来者不善!然而他却没有办法开口示警,因为这名老卒把他的嘴给捂住了!
老卒那异乎寻常的举动很快便引来了旁人的注意,守城门的叛军士兵纷纷朝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城墙上一名胡人头目也看到了,探出半个身体来喝:“你们在做————”
嗖!
回应他的是一支破空而来的掷矛。一名胡人在距离城墙约莫十几步远处突然发难,手往腰间一抹便多了一支四尺多长的掷矛,向前冲出数步猛的一掷,那掷矛快如闪电,破空而来,这个探出半个身体去查看下方情况的羯胡头目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脸部便被掷矛击中,矛尖从鼻子刺入,洞穿颅腔直透后脑,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从城墙上栽了下去,嘭的一声重重砸在地面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几十号胡人仿佛运动员听到发令枪似的,在掷矛投出的那一瞬间齐刷刷地甩掉身上的斗蓬,露出寒光耀眼的铁甲,拔出长刀长剑,擎起弓弩,向守城门的叛军猛扑过去!
这些胡人中间还混着一些汉人,他们同样身手矫捷,其中一个只一瞬间就扑到了小头目和老卒面前,用长刀指着他们,厉喝:“别动!大家都是汉人,我们不想杀你们,识相的自己呆一边去!”
一众守城门的叛军还在犹豫,却又听见不远处杀声震天,大批身披铁甲的敌军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仿佛平地卷起的狂澜,朝着宛城猛冲过来,势如洪水!他们顿时就骇得浑身哆嗦,纷纷扔下武器蹲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而这支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大军也没有停下来收拾他们的意思,直接拿他们当空气,人城门和城墙的缺口蜂拥而入,还大呼:“我们乃朝廷禁军,奉命征讨蛮夷!此战只诛胡人,与关中流民无关,关中流民通通闪开!”
这一声声大吼比他们手中的刀剑更具杀伤力。宛城中的叛军主要是被收编的严嶷所部,宛城大战中,严嶷率部前来支援侯脱,结果战败,侯脱被石勒斩杀,严嶷被迫投降,石勒将严嶷押回平阳关押,然后吞并了他的部众。这种做法本身没啥问题,毕竟严嶷在他的部众中有着很高的声望,而在这个忠诚是奢侈品的年代,在旧部中声望越高的降将就越难让人放心得下来,没直接杀掉已经算石勒仁慈了。可这样的事情放在关中流民中间就很成问题,关中汉子最讲义气,尤其是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更是义气当头,抱团意识非常强烈,他们推举严嶷作首领,就是真的把严嶷当大哥了,你石勒不讲武德,把他们大哥不知道弄到哪儿关了起来,死活不知,而留守宛城的赵固也没有善待这些部众,让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他们没有怨气才是怪事!现在听说朝廷禁军来了,还是专找胡人麻烦的,他们大多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纷纷闪一边,扔下武器,让禁军揍胡人去。
反正那些胡人也没把他们当人,他们何必替胡人卖命呢?
城墙上的胡人倒是坚决抵抗了,利箭和标枪雨点似的倾泻而下,不断有晋军倒下。然而,城墙上的胡人真的太少了,虽然火力全开,但依然无法压制晋军的进攻,在很短时间内就有上千晋军冲进了城里。
也有一部份晋军停下来,隔着数十步开弓与城墙上的胡人对射,那火力可比胡人猛太多了。他们使用的都是拓木或者桑木制的长梢弓,弓力强劲,射出的箭长度都在三尺以上,而且射得很准,胡人弓箭手往往一冒头就会被射中面门,在他们的压制之下,城墙上的胡人头都不大敢抬,更没法有效阻止晋军入城了。
李睿带着乌桓骑兵赶到的时候,城内已经在展开激烈的巷战了,一些荆州兵冲上城墙,与城墙上的胡人展开厮杀,不断有胡人被砍翻,从城墙上掉下来。他嘿嘿一笑,说:“看样子这一仗稳了。”
司马范说:“赢得真轻松啊,丝毫不费功夫!”
李睿说:“他们一点防备都没有,赢得当然轻松了。”
司马范说:“要是每一支胡人都这么好对付就好了!”
李睿扭过头来看着他的脑袋,一脸好奇的样子。
司马范怒声说:“干嘛!?”
李睿说:“我看你的脖子挺累的吧,顶着这么大个瘤子,虽然是空心的,但是也不轻松……”
司马范差点没让他气死:“姓李的,我劝你最好对我尊重点,我是王爷!”
李睿一脸不屑:“王爷?现在王爷值几个钱啊……”
这时,一名荆州兵冲到胡人军旗下,扬起长刀奋力一刀,将旗杆砍断大半,那面迎风招展的狼旗顿时就往一边歪了。他准备再补上一刀,却被一把从背后挥来的大斧扫中,从左肩到右肋被无情地切开,整个人几乎被劈成两块,在污血四溅中轰然倒下。使大斧的那名胡人一手扶住旗杆,放声大吼,正在苦战中的胡人齐声应和,原本低迷的士气竟节节高涨起来。
司马范微微色变:“这人……好生凶悍!”
李睿撇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已……既然你那么喜欢扶旗,就一直扶着吧!”说完猛的拉开诸葛慧送给他的那张弓,嗖的一箭,疾似流星!
下一秒,那名像公熊一样魁梧的胡人那充满狂野气息的狂吼变成了惨叫……
这从百步外射来的一箭正正射中他的手背,贯穿手掌,深深扎入旗杆,几乎将旗杆射了个对穿,将他的手掌牢牢的钉在上面了!
胡人见状,无不骇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