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静的时间很紧,可没心思听这两个小学鸡斗嘴,他强行阻止了他们之间的斗气,说:“此番南下危机重重,你们就别斗气了,赶紧想想应该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吧!”
司马范哼了一声:“本王才不跟这小子一般见识!是他屡次挑衅本王,本王才……”
李睿也哼了一声:“老子就是看你们司马家的人不顺眼,怎么样?不行吗?”
北宫静瞪了李睿一眼:“闭嘴!”
李睿乖乖闭嘴。
北宫静带着他们回到中军大帐,取来纸笔迅速划出一幅颇为精确的地图,说:“此番南下,事关重大,但能动用的兵力却十分有限,襄阳王和李校尉你们务必尽量在途中避免与胡人交战。”一边说一边飞快的将各地势力分布和胡人的动向给标了出来,很快,地图上就密密麻麻的全是代表着胡人的箭头了。
李睿叹气:“你还是标出哪里没有胡人吧,这样省事点。”
司马范同样在犯愁:“这遍地都是胡虏,南下的话肯定要跟他们撞上的,这如何避免得了!”
北宫静说:“所以你们不能走平原地区南下,得走山地。”
李睿来了兴趣:“走山地?怎么走?”
北宫静说:“目前的形势是,王弥大军在颖川、陈留一带活动,而石勒则在围攻许昌、襄城,王如乱军盘据南阳,屡败我师,大军南下的道路已经完全被切断了。想走许昌、襄城这条官道南下,那肯定要跟石勒撞个正着的,万万不行。唯一的选择就是从新城出发,经陆浑县(今天的嵩县)进入嵩山,沿着山间小道一路南行,穿越嵩山,经过析县(今天的西峡县)进入南阳盆地。只有这条路可以避开石勒大军,一旦你们离开山区,就必然会跟这个魔头撞个正着。”
司马范眉头拧得更紧:“可是这一带流民众多,山道狭隘,山势险峻,极容易遭遇埋伏,走这条路怕是没那么容易走得通。”
北宫静说:“那总比在大平原上直面石勒铁骑的绞杀强吧?”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
他是不怎么忌惮石勒的,毕竟石勒已经被他击败过好多次了。可是,整个大晋堪与石勒匹敌的将领实在是太少太少,司马范是不折不扣的小年轻,雄心壮志是有的,由于父亲和叔叔相继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惨死,他被迫早早挑起大梁,性格早熟,上位者该有的沉稳和坚毅他也有,但是论军事才华……
算了,司马家在军事方面的天赋似乎随着长沙王司马乂的惨死而消失了。那位性格果断、出手狠辣、极具人格魅力,靠着一座残破的洛阳城硬生生顶住了河间王和成都王十几万大军的猛攻,仅差一点点就将这两位王爷拖垮了的长沙王仿佛是整个司马家乃至整个北中国最后一缕精血,随着他在火中陨落,整个北中国甚至整个中国都进入了万马齐喑的时代,从他身死一直到桓温北伐,漫长的数十年时光中,在对胡人的战事中能取得辉煌胜利,称得上英雄的也就一个北宫纯,一个祖逖,一个李矩,还有一个谢艾,仅此数人而已。至于温峤、陶侃、郗鉴这些名将,那都是以平定叛乱积累下来的战绩,在对胡人的战绩方面,四舍五入一下基本上就啥都没了。至于司马家那一拨,司马颖、司马颙、司马冏等人的军事才能还算可以,司马越就只能算一般般了。而到了司马范这一辈,连军事才能一般般的都很少。就比如说司马范,历史上了是跟着司马越一起跑路了的,在司马越死后,大军推选王衍为统帅,而王衍自知自己不是带兵的料,又推荐司马范为首,司马范同样不敢接受,结果大军群龙无首,被石勒以两万轻骑轻松屠戮殆尽。
让司马范这个小年轻带几千人去跟石勒正面硬碰,纯粹就是让他去自杀。
至于李睿,军事才华是有的,但还太过稚嫩,不时有灵光闪现,却因为缺乏独当一面的经历,难以将这些好点子变成切实可行的方案,他同样不是石勒的对手。
人才匮乏、分身乏术的感觉,简直令人窒息。
“那个王如手头上有多少人马?”李睿注意到了一个被石勒的光芒掩盖,被他忽略掉了的小角色。
北宫静说:“得有四五万之众,都是关中流民,十分剽悍。”
李睿叹气:“也就是说,就算我们走山路避开了石勒,也不可避免的要跟王如正面撞上啊。”
北宫静说:“他跟石勒结拜为兄弟了,石勒有一支兵马就在宛城。”
李睿:“……”
这是怎么躲也躲不过的节奏啊!
北宫静安慰他:“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现在石勒的主力都在围攻许昌、襄城,在宛城的兵力并不多,你们的主要对手还是王如。他手下兵力虽众,但多是未经训练,全凭一股蛮勇乱打一气的流民,只要你们沉着应战,要击败了解并非难事。”
司马范咽了一口口水:“这……几千人打几万,真的没问题?”
北宫静说:“有一定风险,所以最好还是尽量避免与对方交战,一切以平安抵达襄樊为上。”
他拿出极大的耐心,将整个计划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的讲给司马范和李睿听。沿途有哪些势力割据,哪些比较强,哪些比较弱,哪些可以争取过来,哪些可以花钱买路,哪些应该坚决打掉,行军途中应该注意些什么……都作了非常详细的解释,直说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来。
“李睿,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吗?”他问。
李睿点头:“都记住了。”
北宫静说:“记住了就好。”
司马范说:“本王也记住了,这就让人把军队调往新城!”
北宫静点头:“请尽快!”
司马范立即拿出自己的信物,让贾攸火速返回新安,将那四千荆州军调往新城。
李睿也让第一团和第二团赶紧作准备。
从洛阳到襄阳,哪怕是直线距离也有五百余里,而走山路的话实际路程少说也在八百里以上,距离着实不短,要带的东西自然不少。步兵还好,带齐自己的装备再加上一袋干粮就齐活了,而骑兵就不行了,不仅要带齐人吃的东西,连马那份也得带。
人吃的东西还可以凑合一下,马吃的东西可万万不能凑合,你敢糊弄它,它就敢死给你看。
为了确保一名重骑兵的战斗力,至少要给它配备三匹马,一匹战马,一匹从马,还有一匹驽马。战马和从马是在打仗的时候骑兵,平时别说骑,哪怕是让它驮行李盔甲,都要挨军棍甚至掉脑袋。奔跑速度不大行但耐力十足的驽马则负责帮骑兵驮装备、行李,在军情紧急的时候骑兵会直接骑着驽马狂奔数十上百里赶赴战场,以累伤甚至累死驽马为代价将体力相对较好的骑兵和那两匹战马送到战场,确保他们赶到战场后立即能够投入战斗。也就是说,李睿要带两个团的骑兵再加上自己的卫队,近千骑兵,少说也得带三千匹马。而这三千匹马都是要吃东西的,别说战马了,哪怕是驽马,在长途行军的时候也不能光吃草,得吃相当比例的、加了盐的大麦或者豆子,不然没有力气。这么多马料自然不可能由骑兵自己携带,得有骆驼或者马车帮忙运载……
这方方面面的东西一样样的准备起来,数量相当的惊人,看得李睿一个头两个大。好在还有北宫静帮忙,他是这方面的行家,一支骑兵部队应该相对应的准备多少杂役,多少物资,运输力量如何安排,他都了如指掌。他给整支部队安排了一百二十辆马车,马车上满载干粮、马料、军械,又给李睿招募了一千名杂役,专门负责干割草、喂马、砍柴、扎营之类的活,战时还要伺候骑兵披甲、帮忙递兵器等等,这些杂役的战斗力不怎么样,但少了他们真的不行。
“马车上的粮草够你们支用半个月。”北宫静这样对李睿说,“这些粮草肯定不足以支撑你们走到襄阳的,你们得在路上想办法向沿途州县、坞堡征集粮秣,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粮草充足。”
李睿问:“要是沿途坞堡拒绝向我们提供粮草怎么办?”
北宫静说:“那就放手去抢,千万不要心慈手软。”
李睿拧起眉头:“那我们不就成了土匪了吗?”
北宫静说:“遭逢乱世,谁还管什么土不土匪,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你不抢,你麾下的军士就要被活活饿死,而如果你们这一路人马都在半路上饿死了,南下荆州征兵征粮的计划失败,洛阳城中十几万军民都得饿死!在这样的乱世就得抛开道德的约束,否则不仅你会死,你的军队会死,所有对你寄予希望的人都得死!想活下去,你就得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他的神情已经变得十分严厉了。
李睿心情抑郁,无力地骂了一句:“这狗娘养的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