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县县衙判官殿前,那名率领着几十名县卒进门的都尉瞥了一眼左侧的四名女子,只是微微皱眉,并不打算为难那几人。
当那都尉望向右侧黄平四人时,顿时瞪大眼睛,脸色满是惊喜,转头将手掌从上到下压了一下,示意身后的县卒等候片刻,便快步上前,朝黄平拱手弯腰,面带恭敬,说道:“向训见过黄……”
本欲说“黄校尉”的都尉见黄平几人皆身穿平民衣衫,便立即改口,说道:“不知黄大哥到敝县所为何事?”
黄平面带几分怒意,也朝那姓名为向训的都尉拱手后,指了指左侧的四名女子与两侧的马匹,解释道:“我家公子本欲在这太平县小憩一晚,但有人却胆大妄为,意图抢夺公子的母亲、妻妾和这十几匹马匹,我便随公子到这县衙要一个公道。”
向训满脸喜悦,双眼也大亮,追问道:“是老爷家的大公子?”
黄平微笑道:“正是。”
向训望向左侧那几名女子,问道:“那她们便是夫人与少夫人?”
“正是。”
向训大喜过望,连忙转身,朝那几十名县卒命令道:“你们立即退出这判官殿,到县衙外守候,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门。”
众县卒领命而退出县衙后,向训走到左侧,朝那已静候片刻的四名女子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见那依然安坐于马背的秦月点点头后,便意气风发地踏进那判官殿。
向训进门后,只见县令与判官已然端坐于大堂前方中央的案台前,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一名中年男子站立于县令一侧,其两手相互摩挲,略微有些紧张,二十名捕卒分别站于两侧,竭尽全力地保持威严,那位郡守长子与几名仆役皆跪于右侧,却不显得如何惧怕,而秦衡与唐源则站立于左侧,丝毫不盛气凌人。
向训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只看了秦衡与唐源两人一眼,朝面前的县令拱手弯腰,问道:“不知高县令所为何事?”
那姓高的县令眼神冰冷,指了指秦衡两人后,再指了指门外,命令道:“他们是终南山盗匪,意欲抢夺庞公子马匹,还仗着武艺擅闯县衙,诬告庞公子,向都尉,本县令命你立即带人将他们当场诛杀,再帮庞公子夺回马匹。”
向训冷笑一声,依然拱着手,质问道:“敢问县令是否有真凭实据?”
那县令心虚不已,指着向训,大喊道:“向训,按照我大晋编制,你这一垒县卒都隶属于本县令,都必须听令于我,难道你还敢抗命不成?”
向训已然猜测出秦衡的身份,有所依仗,自然毫不畏惧,指责道:“高廉,你这是滥用职权,陷害无辜。”
那名唤高廉的县令勃然大怒,伸出他那微微颤抖的右手,指着向训,命令道:“来人,把那以下犯上的逆贼拿下。”
高廉身旁的那名中年男子神色紧张,摆了摆手,连忙凑近高廉,压低嗓音,指着秦衡两人,制止道:“大人,不可,那向训本就是五品武夫,那两人又深浅不知,而我只有五品,捕卒中也只有两名七品,若他们三人联手,恐怕……”
那中年男子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咽了咽口水,满脸恐惧。
向训望向庞宣,满眼尽是痛恨与不屑,说道:“我听人说了,是这位庞公子不自量力,妄图抢夺他人母亲妻妾和马匹,还被人活抓,不知高县令打算如何处理?”
那判官在高廉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后,高廉眉头紧皱,却也无可奈何,分别看了秦衡与庞宣一眼,挥了挥手,说道:“既然你等都无确实证据,那就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庞宣虽满眼恨意,却也审时度势,低下头,默然不语。
秦衡抬起手,将那正要站起身离开的高廉制止,冷笑一声,说道:“我有路引在身,请大人过目,也请大人还我清白。”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被他舔上手印的纸张,向前一步,递给高廉后,面无表情,说道:“这路引有兵部刑部两方官印、范离范尚书的签字、我的姓名、与我的手印,足以证明我并非山匪。”
早已浑身颤抖的高廉接过那路引,端详片刻后,更是后背直冒冷汗,只见路引上赫然写着“兼兵部刑部尚书范离”,而那两方官印也并无任何瑕疵。
高廉满脸惊恐,继而连忙谄媚笑道:“秦公子,你与范尚书是何关系?”
秦衡装出几分得意,摆摆手,炫耀道:“并无任何血缘关系,但长辈们都让我喊他范叔。”
高廉面无血色,连忙站起,带领着那判官与身旁的五品随从快步上前,在秦衡面前拱手弯腰,喊道:“高廉有眼无珠,还望秦公子见谅。”
秦衡面容冷峻,也没有理会高廉那三人,而是提高嗓音,指着庞宣,向众人喊道:“这位庞公子不是说那十几匹马是他的吗?来,都给我出去殿外,我让你们看看这马到底是谁的。”
秦衡话音刚落,转身便率领众人走出门外,而那始作俑者的庞宣额头冷汗直流,虽说心虚不已,却也不敢承认所犯过错,只好尾随众人。
众人远远望见殿前左侧的一幕后,皆是目瞪口呆,只见翟明夷与秦念分别站在四匹马前方,有规律地翻转着手掌,指挥这马儿前前后后,朱敏奋力加紧马腹,却也无法保持平衡,只好用双掌撑着马背,时不时地调整坐姿,而秦月依然光着双脚,双腿只是紧贴马腹,并没有如何刻意,偶尔还拍了拍马脖马臀,显得相当轻松惬意。
秦衡看了四名女子一眼,眼中尽是欣慰,尔后冷漠地看着高廉庞宣几人,语气中杀机四伏,问道:“这马是庞宣的?”
高廉几人皆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庞宣,眼神中充满怨恨,而庞宣则依旧面带不屑,低下头,一言不发。
秦衡顿了顿,眼神狠辣,威胁道:“若你们有人敢说我母亲与三位夫人也是这位庞公子的,我二话不说,立马让人把你们砍了。”
他奸诈地补充了一句,“我范叔怎么说也不会要我性命。”
高廉庞宣几人皆识时务,虽心有不服,却也不敢反唇相讥,唐源黄平等与秦衡相处多日的几人是定力十足,依然保持严肃,向训则微微睁眼,倍感意外,而秦月等四名女子则玩味地望着秦衡,只觉得理所当然。
秦衡眨了眨眼,朝向训点头示意,再留下庞宣与那二十名仆役,让那判官将其关进县衙大牢后,便一跃而起,轻盈而稳稳当当地坐在朱敏身后,尔后一手搂着朱敏的腹部,一手拖拽着缰绳。
秦衡轻轻拨转马头后,居高临下地望着高廉,如痛打落水狗一般,直白地警告道:“高县令,回去后该吃吃,该喝喝,反正你的命也不长了,别亏待自己。”
高廉脸色煞白,双腿无力,当即瘫软在地。
……
太平县宽约两丈的主干道上,秦衡朱敏共骑一马,与秦月、翟明夷、秦念三骑并排而行,另外四匹马温驯而整齐地跟随其后,唐源黄平等五骑则并排在后,而道路上的其他行人如惊弓之鸟一般,早已纷纷躲避。
秦衡悄无声息地将手向上挪了挪,稍稍加大力度,让朱敏紧贴自己的上身,尔后满脸温柔,问道:“敏儿,骑马学得怎样了?”
朱敏呼吸加快,满脸涨红,却也没有拒绝,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羞愧,说道:“公子,敏儿这才骑了半个时辰,就腰酸背痛,双腿无力,是不是也太柔弱了?”
秦衡将下颚缓缓地放在朱敏右肩上,再用自己脸颊蹭了蹭朱敏的脖颈,面带微笑,安慰道:“不碍事,若敏儿一边骑马一边修习师娘教的武当山功法,偶尔练练剑练练弓,晚上再静坐,过个一年半载体力便会提高,若配上马鞍马镫,敏儿便能长时间骑马了。”
朱敏提起双手,轻轻地握着秦衡的手,尔后身体微微颤抖,又下意识地握紧秦衡,有些兴奋,嗓音清脆,问道:“那一年半载之后呢?”
秦衡反手握着朱敏的手,再力度正好地按了按,帮她调整呼吸,解释道:“这青牛峰和武当山两种功法都可以细分为三十六层,每突破一层后,便需要调整修炼方法,若敏儿修习个六七年,突破十二三层,便能如念儿姐一样,在五品之上,四品之下。”
朱敏看了一眼左侧的秦念,眼神中有些惆怅,问道:“那以后就不能和公子共乘一马了?”
在右侧的翟明夷歪着头看着朱敏,笑容玩味,宽慰道:“敏儿放心,只要是我们公子的女人,他都会疼,只不过是分先后主次罢了。”
秦念看了她左侧的秦月,眼中又几分不满,稍微提高嗓音,说道:“师娘,您就不管管衡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多不合适?”
秦月不以为意,眯眼看着秦念,打趣道:“在山上时,我们念儿不也经常当着我和你们杨师伯的面和衡儿嬉戏吗?”
秦念咬着牙,眼中有少许泪花,脸上有几丝哀伤,辩解道:“师娘,可衡儿在这大街上胡闹,与长安那帮纨绔子弟何异?”
秦衡右腿紧贴马腹,左腿又轻轻拍了拍,驱使坐下马匹左拐,靠近秦念后,伸出左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再摸了摸她的脸颊,眼中尽是疼爱,语气中又有几分玩笑,问道:“念儿姐,以后我只在卧室内胡闹,可以吗?”
秦念紧紧地握着秦衡的手,破涕为笑,温柔地说道:“若是在卧室,无论衡儿想要和念儿姐做什么,念儿姐都乐意。”
秦衡一行人返回客栈,留下唐源黄平等五人轮番看守马匹,秦衡与秦月四人踏进客房,确定四周无人后,秦月安心静坐于客房一角,任由四名后辈在身边打闹,又时刻关注着周边的动静。
秦衡凑近秦念,轻轻地推了推,笑嘻嘻道:“念儿姐,别生气了,到床上躺下,让衡儿给你推拿推拿,松松筋骨。”
秦念满脸笑容,看了一眼秦月,羞涩地婉拒道:“衡儿别闹,师娘在这呢。”
秦月依然闭着眼,却也是面露微笑,打趣道:“念儿,无妨,只要你们不行房,师娘都不用回避,你们随意便是。”
秦念满脸涨红,拉长嗓音,喊了一句“师娘”,便半推半就地躺下,享受着秦衡的揉捏。
秦衡一边替秦念推拿,一边抬起头,望向秦月,撒娇般说道:“娘,要不让衡儿也替您揉揉肩旁?”
秦月满脸幸福,说了一个“好”字,当即答应下来,继而提醒道:“等会别忘了也给明夷和敏儿揉揉。”
在客房的另一侧,朱敏眉头紧皱,凑近翟明夷,低声问道:“姐姐,为何公子恐吓完那高县令,却没有任何行动?那不是逼着他对我们不利吗?”
翟明夷满意地笑了笑,说道:“不错,你公子就是要逼着他们来刺杀我们,敏儿仔细想想,县城外多匪,而获利的却是庞家,那庞家可不可疑?”
朱敏毫不迟疑,附和道:“当然可疑,而且敏儿还觉得那帮土匪就是庞家的。”
翟明夷笑容更盛,追问道:“那位高县令屡次率兵出城剿匪,却都是无功而返,那又如何?”
朱敏瞪大眼睛,眼神中有些许怒意,说道:“他身为县令却通匪,该杀。”
翟明夷开怀大笑,搂着朱敏,柔声问道:“若只杀他们几人,那就太便宜他们了,可若他们带兵围攻你公子,那就是谋杀王子,是谋逆大罪,该抄家灭族,当然了,你公子并不好杀,但抄家是必须的,不然,哪有银钱来养军?”
朱敏恍然大悟,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尔后展颜一笑。
翟明夷轻轻推了推朱敏,笑道:“走,让公子替我们松松筋骨。”
……
县令高廉、判官、与那名五品中年武夫带着一干捕卒,将庞宣等二十余人关押进县衙大牢后,高廉不苟言笑,颇有威严,转头看着那二十名捕卒与看守大牢的十名牢卒,命令道:“你们先到外面等候片刻,如有情况,立即来报。”
那三十人领命而去后,高廉依然神色紧张,望着那判官,低声问道:“史祁,你说那位秦峰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与范离如此熟悉?”
那名为史祁的判官沉思片刻,故作镇定地说道:“听说兵部有一位姓秦的兵器署令,主管着各地兵器库,虽说品级不高,权力不可谓不大,不知……”
高廉有几分不服,又有几分愤怒,不等史祁说完,反问道:“区区一位四品兵器署令的子侄怎敢如此猖狂?”
史祁苦笑一声,解释道:“那位秦兵器署令与范尚书都是王爷旧部,又在他手底下为官,所以那小子与范尚书相熟,依仗着扈从的武力为非作歹,也就不足为奇了,更何况,一个四品京官仗着二品尚书撑腰,养几名四五品高手,也不算什么难事。”
高廉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望着那懒散地躺在地面的庞宣,眉头紧皱,厉声问道:“庞宣,你以为该如何是好?”
庞宣面带不屑,冷笑一声,倨傲地说道:“还能如何?直接带兵将他们绞杀!”
高廉眼神怨恨,提高嗓音,质疑道:“如何绞杀?自从那位向都尉进长安面见王爷后,他便处处与我作对,今日更是与那小子眉来眼去,我哪还能指挥得了他那一垒县卒?”
庞宣指了指自己,颇为得意,反问道:“我这不是还有一垒兵力吗?”
高廉脸色微变,抬起他那微颤的右手,指着庞宣,问道:“你是打算用那一百多私兵?”
庞宣嘴唇上翘,显得自信满满,计算道:“为何不可?就算那小子的扈从都是五品,最多也只能对付四十人,最终都免不了被乱箭射杀。”
高廉仍有疑虑,问道:“若那小子与其余四名女子也有武艺在身,那该当如何?那四名女子不也把那八匹马训练得服服帖帖吗?”
庞宣大笑三声,辩解道:“那小子也就只是家世稍微显赫一些的纨绔,那几匹马大概是训练好之后才交给那些女子的,不就是在那些马面前翻翻手掌吗?哪个女子不会?而且,不也有一人连马背都坐不稳吗?要说他们有武艺在身,你信?”
“再说了,就算他们武艺超群,那又如何?我劫掠百姓是死罪,难道你陷害无辜就不是死罪了?若他返回长安,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史祁战战兢兢地问道:“难道我们就不能逃命吗?”
庞宣向那判官翻了一个白眼,反问道:“那位向都尉与向来和你们不和,若你们敢举家逃难,他便敢扣留你们,难道你们还能抛妻弃子,放弃这偌大的家业,孤身翻越城墙?”
高廉咬着牙,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说道:“那好,今晚子时,我派人送你翻墙出城。”
史祁质疑道:“若事情败露,那又如何?”
高廉面露不满,却依然安抚道:“虽说这一县有一垒县卒一百三十余人,晚间巡逻的兵力却只有一纵三十余人,总会有不少漏洞,而向训也无权进入县衙大牢,所以,你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
史祁依然紧张,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闭口不言。
……
夜深,秦衡、翟明夷、黄平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太平县县卒驻地。
都尉向训见到三人后,先是大惊,愣了愣,继而大喜过望,他将门锁好后,便朝秦衡三人拱手弯腰,压低嗓音,却也毕恭毕敬说道:“向训见过殿下,见过少夫人,见过黄校尉。”
翟明夷面带羞涩,笑道:“向都尉,殿下和我还没拜堂,你叫我翟小姐便好。”
秦衡笑容满面,连忙摆摆手,说道:“向都尉,无妨,叫少夫人就好。”
翟明夷眯眼望着秦衡,笑而不语。
向训再次拱手,问道:“不知殿下与少夫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秦衡表情严肃,也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县城外匪患众多,所以特意前来询问询问情况。”
向训眼中明显有些恨意,说道:“城外的土匪不多,也就一百来人,但他们的行踪相当诡异,聚则屠杀商旅,散则隐秘于村落,可以说是无迹可寻,说来惭愧,两年前不知谁把消息泄露,害得我们损失惨重。”
“当时,他们配备有军刀与劣质弓箭,他们的战力不是很强,但相对于我们这只配军刀的县卒,确实也有不少优势。”
秦衡不苟言笑,问道:“敢问你们这一垒县卒如今的战力如何?”
向训摆摆手,面带羞愧,自谦道:“勉强能战。”
黄平向前一步,朝秦衡、翟明夷两人拱手后,不失公允地说道:
“殿下,向都尉这是谦虚了,这县卒只是丁等,战力本来的确不强,但自那一次大败后,向都尉可是散尽家财,为这一整垒将士配备了弓箭,带他们轮番训练,还花费大部分俸钱,每月为整垒增添三次肉食,如今战力应该不弱。”
秦衡满脸好奇,问道:“黄校尉是如何认识向都尉的?”
黄平满脸惋惜,解释道:“王爷曾召向都尉进京,下官因在王爷身边做事,也顺带见过向都尉,王爷还不止一次夸奖他们,本想将他们并入右步军,却因卫侯反对而作罢。”
秦衡大喜过望,邀请道:“向都尉,愿不愿意带着这一垒县卒,跟着我杀敌立功?”
向训激动万分,连忙单膝跪地,抱拳道:“下官愿意。”
秦衡相当满意,命令道:“好,向都尉,明日清晨,你集结好所有空闲兵力,静待我的命令。”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