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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支点

    毛固安从鼓架上跳了下来。

    鼓槌交给兵士,他大步走到前列,看着不远处的余柏等人,低低喃了声“乖乖”。

    秦鸾提出点香料,不说冯仲怎么想,毛固安反正是觉得,无本的买卖。

    有用最好,无用也行,总归是要与余柏再耗几天。

    若运气好一点,能把十天半个月缩短城三五日,那真是赚大发了。

    可是,毛固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夜过去,天才刚亮不久,余柏投降了。

    这、这也太立竿见影了吧?

    那香料,到底让西州城里的守军梦到了什么?

    得有多吓人,才能乱上一夜,天亮就投?

    毛固安摸了摸下颚。

    永宁侯的孙女,奇人呐。

    刘贲亦是一脸惊讶。

    他们不过是来擂鼓吹号角,凑凑热闹的,怎么这就成了?

    余柏投降得这么爽快,可他们这儿,没准备好!

    不说坐镇飞门关的总大将永宁侯,连带领大军西征的冯仲,都还在驻地里坐着。

    刘贲忙召了一传令兵,道:“去报信,告诉冯将军,西州投降了。”

    传令兵飞一样地跑出去。

    林繁看着余柏等人,又抬头看向西州城上的白旗。

    一心一意要拿下此城,这一刻真的到来时,竟还真有些晃神。

    他想,得走进西州,脚下踏着那片土地,才能真的踏实吧。

    等候冯仲时,林繁与毛将军商量着,点了不少斥候出去。

    附近但凡能设伏的地方,都要掌握到,以免余柏是假降。

    很快,冯仲带着人闻讯赶到。

    确定余柏是真投降,冯仲上前去,把余柏搀扶起来。

    “你我皆是领兵之人,我很清楚,作为守城主将,余将军选择投降有多么艰难,”冯仲沉声道,“余将军是为百姓而降,是高义。”

    余柏勉强着想要挤出笑容来,却是比哭还难看。

    他的身后,不说几位眼睛通红的副将,不少兵士都抱头痛哭。

    哭不得不降,也哭昨夜营啸中失去性命的同袍。

    冯仲与众人商量后,由毛将军领一半兵力入西州城,另有一半依旧在城外驻扎。

    林繁策马,随毛固安进城。

    余柏奉上守城印章,与林繁道:“没脸向西看,只能向东了,请安排我等启程,去飞门关当个囚徒。”

    毛固安在边上听见了,摸了摸鼻尖。

    先前叫阵时,嘴上不断的各种“鄙夷”话,真到了这一刻,显然是不能、也不好意思再说了的。

    林繁与余柏道:“将军东去飞门关,正好与李芥将军会合,一道吃碗酒。”

    听他提起李芥,余柏苦笑道:“他怕是要怪我固执。若听他的话,早些投降,也不会营啸了。”

    话音一落,毛固安瞪大了眼睛。

    林繁亦是万分讶异。

    原来,西州城昨夜的异动是营啸。

    难怪余柏会突然投降。

    城池易手,事情不少。

    营啸的余波需得处理得当,伤病救治、死者收殓,各处城门换防上大周的兵士,安抚城中百姓的情绪……

    等大小事情忙得差不多,林繁得空登上城墙时,已经是晚霞映天了。

    秦鸾亦登上城墙,走到林繁身旁。

    “出征前,你曾与我说,一定会让我看到西州城的风景,”秦鸾望着城墙下,柔声道,“现在,我已经看到了。”

    林繁的唇角微微一扬,他在笑,笑意里还有许多感慨。

    他的身侧,“周”字大旗被风吹得鼓起,飒飒作响。

    与大周旗帜一块竖立在城墙上的,还有他们这几位带兵将领的旗帜。

    其中一面,上书一个“林”字。

    林繁定定地,对着那面旗看了很久。

    “十几年前,父亲就想把这面旗立在这里。”他道。

    秦鸾看向林繁。

    林繁的眼睛很红,就像是落日亦落进了他的眼睛里,染得比晚霞更浓。

    伸出手,借着袖子的遮挡,秦鸾握住了林繁的手指。

    林繁微微一怔,而后,他轻笑了声,反手握住,十指相扣。

    交叠的掌心之中,除了对方的体温,隐隐约约的,还能感觉到那番心跳。

    秦鸾压着声,轻轻道:“站在这里,你是不是想哭?”

    闻言,林繁垂眼看向秦鸾。

    她的眼睛晶亮晶亮,里头全是打趣。

    知道她是淘气,但被这么一问,一逗,他心底里压着的那些沉沉的感叹,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

    不禁地,又笑了声。

    秦鸾亦笑。

    她当然能明白林繁的心境。

    在他终于踏上这里,完成养父的遗愿,也为自己的前路打下必不可缺的夯实基础时,他的心情一定是感慨万千的。

    换作是她,秦鸾想,她大概会想大哭一场。

    情绪得宣泄出来,好的、不好的,都不能完全压在心里。

    可林繁不肯哭。

    那夜,在国公府中,他亲眼见到已经逝去的两位父亲,看着他们旧日的音容笑貌。

    父辈们对未曾出世的他的期许,一股脑儿涌向他。

    那么重、那么沉的情绪下,若有父爱的甜,也被浓浓的苦痛包裹着。

    饶是如此,林繁当时都没有哭出声。

    秦鸾就在外头台阶上坐着,通过符灵完完全全感知了林繁的情绪。

    压抑的,咽呜着,憋在心里的怒吼。

    整整一夜。

    那么沉默,却又那么得震耳欲聋。

    那时候,林繁自己整理了所有的情绪。

    现在,秦鸾想帮他一把。

    这人既是不愿哭的,那就不哭吧,她可以让林繁无奈又好笑。

    这也算是一种“乱拳打死老师傅”了吧。

    而林繁,情绪散开了些,缓缓道:“以前在沙盘上看,听父亲说此地要紧,连通东西,坐此地观西才有可图。

    这里是父亲的执念,只可惜……

    若当年得了此城,想来整个西凉都早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我听他说了很多,也知紧要,可直到真正站在这儿,从城墙上看东南西北,才真正感悟到什么是‘连通东西’。”

    秦鸾没有打岔,很认真地听林繁讲述。

    “此城在手,东西皆可图,”林繁道,“这是父亲的梦。”

    正如林宣当年排布的一样,西州城,至始至终都是最重要的支点。

    它支起的,不止是大周西进的路。

    它也支起了林繁向东,夺取皇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