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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围攻

    红娜在寻找李梦尘的路上,见一个樵夫在正午烈日暴晒下,蜷缩着身体浑身发抖,嘴里嘟囔着:“大热天时,怎么突然这…这么冷?”

    红娜知道是不远处的破庙传来的师父雾气场的无差别影响。

    这倒霉的过路樵夫,为了取暖,任由这炎炎夏日暴晒,却不知这雾气场只影响心智,不是真的变冷,只是让人感觉冷。

    当日在山寨里毫无内功根基的红娜,若不是恰好火烧山寨,中和了冷感,否则连动都动不了

    现在就樵夫这样晒久了,轻则中暑、重则身亡。

    红娜好心,点了樵夫穴位,把他拖到阴凉处,半个时辰后自解。不至于就这么晒死一位路人,积些善缘。她也确信了师父李梦尘就在不远处。

    此时破庙内,长凌真人感受到了敌意,索性收起无意义的体面,沉默不语。

    就在两人的对峙当中,陆续跟过来的崆峒众门人,蜂拥而至包围了破庙。鱼贯而入到破庙内的,至少都是能多少抵抗得了雾气场的「练家等」以上的练气之人,他们纷纷站在长凌真人身后,加入了对峙。而其余闲杂人等均被拦在外头。

    即使是内功根基牢固者,仍需忍受阵阵寒意。

    见敌人多了,李梦尘反而松了口气。心念:“若对手只有一个长凌真人,那便是单挑,是堂堂正正的决斗,是至高无上的仪式,是绝容不下半点污秽亵渎的。若他们不讲武德,打算围殴我,那我也就顺理成章地对等反制了。”

    「大天一流」招式中的「居合构」,大半都是下三滥的偷袭,师徒二人只有非决斗的场合允许自己解锁。

    凌岩子率先忍不住发难,“我大唐乃是天朝上国,你更乃名门之后,却委身拜……拜……”说到一半,他转头示意了一下师兄凌丘子,“那什么地方来着?”

    “倭国。”

    “对,倭国。我虽不识得什么倭国,想必与夜郎无异。我们大唐乃是天朝上国,你更乃名门之后,却委身拜夷人为师。亏你还是顶着国姓,好不要脸。”凌岩子接着说道。

    红娜心中一凛:“此人已触犯逆鳞,大祸临头还浑然不知。”破庙外,流星坠落震起的沙尘与李梦尘的「雾气场」共缭同绕。此时红娜已趁着一片雾霾,试着隐蔽气息,悄悄绕过了庙外崆峒众人,藏身在另一边偷看庙内的情况。她知道此时绝不能给轻易现身,给师父李梦尘再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李梦尘一哼,蔑视道:“江湖中人立身,向来是凭武艺说话。我纵是再不要脸,若是你武功能胜得过我,再拜你为师也未尝不可。不妨设一赌局,若是没这个本事,我也不占你便宜,叫你欺师灭祖,你只需跪地叫我三声爷爷就罢了。”

    凌岩子平日暴躁鲁莽,今日却莫名有些心慌,好在掌门师父在旁壮胆,仍是表现得理直气壮:“黄口乳子之见,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恐怕也你不赌也不行了。你在江湖上行走,难道不知道在武功远胜于你之人面前,要小心说话吗?我看你只不过仪仗你师傅在身旁,才敢出言不逊。只可惜在旁人面前,你师傅是一派大宗师,在我面前不过是‘杂鱼生产场’里的‘杂鱼生产工’罢了。”

    此话一出,群情激愤。

    凌丘子火上浇油道:“拔刀吧,你无故将本门武功秘籍外泄。今日你不给个交代,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李梦尘母亲生前曾嘱咐过,与崆峒门人要广结善缘。李梦尘原想给他们留点面子,但他们如此咄咄逼人,再不可能了。但终究不想伤他们性命。可嘴上仍不肯放过:“一群虾兵蟹将也有资格让我拔刀吗,也配?”

    “这是你自己说的,反悔是狗!”崆峒五子中的小师妹凌谷听到这话,兴奋得快要跳起来,她赶紧抓住机会想让李梦尘认下来。

    李梦尘耐性彻底耗尽:“还打不打,废话什么?”

    长凌真人点点头,凌岩子一马当先,张开双臂,向李梦尘冲抱而去,其势甚猛。

    李梦尘向身侧轻轻一闪便躲,可凌岩子目标是李梦尘身后风化得难以辨认的石雕神像。凌岩子抱住并扛起石像,就向李梦尘掷去。

    李梦尘身子一沉,巨物从他头顶掠过飞往右后方。他趁重心一低,正准备起步冲刺向凌岩子,突然震响下,右臂一阵刺痛。

    凌岩子此招唤作「碎白马」,是强体与外放的结合,投掷巨物只是表层,真正的杀着是巨物掷碎在地面时炸裂飞溅的碎片。

    「强体型」虽然能凭借高力速、高自愈、高耐力,在大部分战斗下占便宜,但是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纯粹的「强体型」没有任何手段去应对江湖上另一个更强更壮、功力更深的「强体型」,只得认怂装孙子。

    而同时别的「气型」却有可能凭借利刃,快弩、暗器、遁逃、下毒、偷袭、寒功、炎法等防不胜防的招数,创造弱胜强的可能,足够令一个功力更深厚的「强体型」有所顾忌。最后往往是双方称兄道弟,互相给面子。

    行走江湖,这尤为重要。

    因此崆峒这种名门正派,对待「强体型」弟子,因需要他们南北西东到处交游,顾多不会让他们只练习「强体型」的功法就够了,会尽量教得杂一些。

    与此相对的,江湖上那些三四流门派练出来的「强体型」弟子,如洛阳金刀门、湘西铁掌帮一类,只要一辈子不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去见识那些天外有天,他们在自己的地盘就是最强最硬,练好一招鲜就足够尽情地作威作福了。

    这招「碎白马」的阴险之处,就在于暗藏外放之功法于投掷的巨物之内,即使躲过,亦在敌人身后爆裂,便可前后夹击。

    石像的四溅的小块碎屑散得又快又远,飞刺入李梦尘右臂皮肤。而炸裂的大块碎片则慢些。

    顷刻之间,凌岩子在投掷完的瞬间便再次冲向李梦尘,准备擒抱之。若李梦尘向后躲开,则必被炸裂的大块碎石击穿。凌岩子是「强体型」,又自负膂力过人,若李梦尘向前则必被他擒拿。

    李梦尘右臂无视皮外伤,借势巨石炸裂的冲击波,径直冲前与凌岩子正面相接。手接手、头撞头,竟被李梦尘正面压住。凌岩子绝想不到李梦尘身材瘦小,膂力却与他不相上下。

    “问题来了,你凭什么认为力量超过我?”角力之间,李梦尘还有余力说话。

    若纯粹比拼膂力,凌岩子本不会输,可此刻在他看来,李梦尘深不可测,惊诧之下,更是产生了一瞬退却的想法。

    李梦尘抓住机会,猛向前用力,手臂肌肉紧绷,将方才皮肤内嵌入的碎片连同血液,如霰弹般射向凌岩子面庞。

    凌岩子中招反射性地缩手掩面。李梦尘达到了想要的效果也立马松手,提防崆峒其余人等的加入。

    李梦尘一直以灵巧的方式作战,并不是因为自认力量比任何人差,而仅仅是一种作战习惯,避免战斗走向单纬度的较量,一旦陷入女人撕头发般的角力,无法闪转腾挪,便会丧失所有博弈空间,只能比拼蛮力一条路走到黑。

    果不其然,凌丘子与数十名崆峒三代弟中的佼佼者趁机闯入战局,包围了李梦尘。

    “一、二、三、四。”见崆峒并未使出「五星连珠阵」,李梦尘数了数,“不够,凌峰子死哪去了?”

    崆峒五子要组成五星连珠阵,本应是崆峒前大师姐凌云子,大师兄凌峰子,二师弟凌崖子、三师弟凌丘子、四师弟凌岩子,五人结阵。凌云子即李梦尘母亲刘宁中离开崆峒前的道号。

    凌谷回骂道:“怎么说话呢,大师兄那叫仙逝!”

    凌峰子数年前已经病故。

    李梦尘心想:“原来凌峰子死了,现在哪怕长凌真人不要脸顶替凌峰子,关键是崆峒五子中那个的替代品——凌谷,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姑娘,就凭这个拖后腿的,「五星连珠阵」根本不可能凑成完美的阵法。简直失望透顶!”

    “三师兄,不用怕这夷人教养的恶贼。输了大不了那三声爷爷我替你喊。”凌谷平时在崆峒刁蛮任性惯了,自认为掌门师父在旁,绝没有人敢欺负到自己头上。

    李梦尘诸多挑衅,不就是为了亲手破解那素有无敌之称的「五星连珠阵」,如今却因为凌谷这是颗老鼠屎,计划泡汤,那叫一个吃瘪。

    “少叫一声,我剁你一根手指塞你嘴里吃了。”李梦尘恶狠狠地盯了凌谷一眼,可就是这一盯,出事了。这是李梦尘第一次正眼瞧了凌谷的脸。

    凌丘子与包围李梦尘的崆峒众人就在此刻一拥而上。

    “妆发、衣着、年龄皆相距甚远,以至于我一开始没认出来。可单就脸型五官而言,竟与母亲长得一模一样。”李梦尘刚把狠话放出了口,顿时心绪震颤,一时乱了阵脚。

    崆峒以奇门兵器著称,钩镶、绳镖、点穴尺、九节鞭、流星锤、鸳鸯钺、阴阳刺轮,还有一堆李梦尘听都没听过,众人轮流出击,每皆都需要面对不同的兵器。特别是凌丘子所持的蛇腹剑,由青金所制,伸缩的剑刃如蟒蛇般顺着弟子们围攻的间隙,不停蜿蜒着刺向李梦尘各处要害。

    李梦尘左招右架得甚是狼狈,一时落了下风。

    后边偷看的红娜看得也是心惊胆战,感叹:“幸亏青金落叶鞘暂时还给了师父,若是平常刀鞘恐怕已经支离破碎了。”

    青金是所有能打造兵器的金属中最轻的一种,非常稀有,世上仅崆峒山上存在青金矿。哪怕是崆峒弟子,也必须立下三件大功,方可获得青金所制的兵器。

    见李梦尘落吃瘪,凌谷拍手叫好道:“哈哈,叫你整天杂鱼杂鱼,原来自己才是杂鱼。”

    李梦尘忍无可忍:“事已至此,恐怕要放弃答应母亲的事了。”右手摸向刀柄准备拔刀。

    围攻众人只想邀功,若真把刀拔出来了,李梦尘丢的是脸,可自己丢的是命,哪个傻瓜肯赌。见李梦尘想拔刀,都怕了他的恶名,赶紧停了进攻,三代弟子们想往凌丘子身后躲,凌丘子跳向长陵真人身边躲,谁都怕自己是离李梦尘拔刀后最近的那一个倒霉蛋。

    凌谷急了:“不要脸,你刚刚不是说不拔刀吗?怎么,说话不算?”

    “我什么时候拔刀了?”李梦尘回应。

    “你刚刚分明是想拔刀砍人!”

    “我就问你,拔没拔?”

    “你就是想拔。”

    “拔没拔?”

    “你…………”因为李梦尘确实还没把刀拔出来,凌谷也不好众目睽睽之下无理取闹,只能把声音噎回肚子。

    “都别怕,上!”凌丘子一声令下再次进攻。

    凌丘子说得轻巧,实则方才离李梦尘近的几个弟子,脑子里人生跑马灯都放了一半了,哪还敢继续。凌丘子只得点名更多的弟子出列顶上。

    知道对方是一群怂包,李梦尘从容施展「狂风」应对。刀鞘上下翻飞,绕掌、绕臂、绕腰,在李梦尘周身旋转,无所不行。却总在极为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敌人攻击过来的路径上,将敌人弹开。最后又回到李梦尘掌心。落叶鞘如臂指使,如同他身体的延申那般听话自如。

    「大天一流」鞘法根据动作幅度命名,这招「狂风」难度甚高,红娜在实战中一次也没敢用过。

    不仅仅是技巧,这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没有强横的臂力根本做不到。所有旋转都是由左手起力带动,动作很小,但余劲悠长。

    江湖上只道神奈川彻是以攻为守,毕竟最好的防守是攻击,方才勉强认可他挡尽天下一切攻击的傲词。

    可真没想到他的徒弟,只守不攻,竟真还能挡尽天下一切攻击。

    面对各式各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门兵器,起初李梦尘还如临大敌,可战到酣时,越是忘乎所以,就越是得心应手。

    原来李梦尘还是婴儿时,总是哭闹,无论给他什么玩具,都毫无效果。说来奇怪,李梦尘母亲刘宁中偶然发现李梦尘一次并未啼哭,竟是拿着自己的鸳鸯环刀把玩。此后刘宁中经常换着各式兵器给小婴儿抱着睡觉。此事李梦尘也并不知晓。

    因此婴儿李梦尘对各奇门兵器刃面、钝面,重心、机关皆已把玩得非常手熟,只是长大后脑子全忘了。方才想着如何防范,处处受限,如今全凭直觉瞬间反应对付来敌,反倒是游刃有余。

    只见李梦尘身法腾挪移动之灵巧迅捷,来去自如,看似是被多人包围,实则,每一招每一式,与对手交锋的瞬间,都是单对单。众对手无法做到,两人同时夹击李梦尘。他所处的身位总是卡得精准,敌人要么被迫与他正面单挑,要么与他之间被同伴的身躯挡住无法出招。

    而就只需要一个照面的单挑时间,李梦尘就足够将对手,一鞘一脚,击飞回崆峒人群当中,再起不能。

    “上课时间到。”李梦尘自言自语。

    红娜听出来李梦尘已经知道自己在偷看,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于是运转真气,仔细感知李梦尘身上真气的变化。“用从各穴位外放出高速的真气,来反推身躯。不,与其说是放出,不如说是喷薄而出,更为贴切。原来这就是轻功的本质,身躯变轻,只是外行人眼中的假象。”

    红娜直直看得出神,仿佛现正在交战的是自己一般。

    李梦尘若于平原旷野之间施展轻功,不过就是比别人快,也不够自夸什么了不起的。此时在室内使将出来,的是飘逸无伦,变幻万方。于丈许方圆之内当真趋退若神,轻功之高明,方真正令人心服口服。

    见如此李梦尘武功如此精妙绝伦,崆峒门人中,那些武功越是低微者,就越想往后退缩,躲在别人身后。那些武功越是高强的,就越是跃跃欲试,一个接一个的加入战局,又一个接一个的被打飞出去。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手扭脚折,内心依然斗志旺盛。李梦尘就是有种魔力,他的对手只要能战胜恐惧,跨越「雾气场」,即使明知道打不过他,也忍不住跟他来两下子。

    此时凌岩子已将插入脸上的碎屑用真气逼出,伤口也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

    凌谷见了,拱火道:“师兄了不起呀,伤口这么快就自愈了,肯定又可以了!”

    “有什了不起的,你看那小子右手上的伤,早就好了。”凌岩子知道技不如人,他已拉不下面子再去加入围攻了。

    “奇怪……”凌崖子嘀咕道。

    凌谷好奇问道:“什么奇怪?”

    凌崖子分析道:“纵使他与师父一样达到了「宗师境」,也只能是对应自己的「气型」达到「宗师境」的水平。他是「附物型」,按「气型五角图」,「附物型」两侧是「强体型」与「外放型」,因此他强体与外放的功法按理来说就不可能超得过「支柱界」。可事实是,先不论自愈是「强体型」的专有技能,我是「支柱界」的「外放型」,单论他的轻功,明显在我之上。”

    凌岩子听了追问道:“莫非是吾等误判了他的「气型」?”

    凌崖子沉默了片刻。凌谷见己方阵势不妙,急切向他求援道:“崖师兄!为何还不出手,究竟在等什么?

    “谁说我没出手?”凌崖子道。

    凌谷明白了意思,转头望见李梦尘,刀鞘之上果然已刻入了五枚金钱镖。

    “吐。”李梦尘将齿间叼着的一颗飞蝗石吐出。

    金钱镖边缘锐利,飞蝗石形状圆润,袭击李梦尘的这几发暗器,皆是凌崖子将铜钱与石子藏于袖中长时间打磨而成,飞行速度与轨迹都是最佳状态。

    红娜也根本没看见凌崖子在何时发出的暗器,叹道:“凌崖子即独孤明礼,学的是暗器,古梓琪即独孤林,学的是「博伤拳」,姓独孤的在崆峒怎么尽是学些上不得台面的无耻武功。可见崆峒派与独孤氏关系再密切,崆峒终究是崆峒人的崆峒,不是独孤氏的崆峒。姓独孤的在拜入崆峒门下的那一天起,就丧失了成为崆峒掌门的机会。”

    凌谷更急了:“挡住一次又怎么样?崖师兄,他一直挡你就一直发暗器牵制,他能挡多少次?”

    “毕生所学既出,一次不成,何须再试。”凌崖子眉头紧锁,似乎有些不悦,仍是恭敬地向长凌真人躬身行礼道,“掌门,徒儿学艺未精,请辞回山面壁闭关。”

    长凌真人缓缓点头。凌崖子拱手正对着长凌真人后退三步,然后转身迈步离开破庙。

    “凌崖子,这家伙是个「外放型」,却不依靠「气场」进攻?”李梦尘感知到,凌崖子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气场凝聚在皮肤周围一圈,形成一个规则的圆,仅自我保护,心中疑惑。

    愿意让「气场」外放多远是气魄的表现,但不会影响「气场」的强度。正如有些人出口成诗、挥墨成文,有些人省句炼字一年半载才愿意将作品公布,仅代表性格不同。

    李梦尘不是「外放型」,亦敢气场外放得挥洒肆意、不加管束。可他不知道的是,依赖「气场」作战的「外放型」,若是一天被对手的「气场」彻底侵蚀,很可能从此一蹶不振。

    「气场」被完全侵蚀的感觉,就如同心防被强暴一样,自尊不复存在。「外放型」多是些性格高傲之人。若这样的人一旦从高处跌落,反会变得自卑敏感。

    凌崖子也曾有过意气风发的岁月,只是一次失败后心气尽丧。

    随着负伤的崆峒弟子一个个被抬出庙外疗伤,李梦尘「气量」也慢慢被消耗,「雾气场」的寒性也逐渐降低,功力尚浅的弟子们也逐渐从寒冷中恢复。胆子大的也尽探进庙中一窥究竟,见了交手的情况,也懂了无需再添乱。

    此时众人皆知,此处若掌门不出手,其余人等加起来也不是这名年轻人的对手,虽然荒谬,确实铁一般的事实。但门下弟子哪个又敢首个开声让掌门出头?

    凌谷仍是镇定:“倭人养大的小鬼头别嚣张,我师傅不屑与你这种后辈交手。”

    长凌真人终于开口说话道:“阁下果然不是传闻中杀人如麻的魔头,反而宅心仁厚,如此相逼亦不下死手。”

    实际上在武林中人心中,嘴皮子是最信不过的,唯有通过交手,才能认清一个人真实的内心品性。武品即人品,绝不会出错,因为出招是无法说谎的。

    在崆峒这种名门大派当中,弟子众多,比起刻苦修炼,更重要的是人情练达。像那种嘴上谦逊,看起来谦谦君子,但当真切磋起来,便急红了眼地用尽全力的师长们,这些弟子们可都是见得多了的。主角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真打起来,他们自己一方是处处出动杀招,但主角却是处处留手,点到为止,虽然曾假装出刀,但并未真正出刀,的确是不想真的伤害他们。在如此凶险的临敌交战之中,如此留情,非圣人不为。不敢相信那夷族之人,也能教出这隐藏的正人君子,想必是自己那过世的师姐教的好。

    “什么宅心仁厚,就你们两根烂蕉、三件蛋散的,还要动杀心?”李梦尘反唇相讥。

    凌谷指着李梦尘插话道:“这家伙口无遮拦。”。

    “闭嘴!师父在跟他说话。。”凌岩子教训凌谷道。通过一番较量,崆峒众人也几乎都已心生敬佩,话锋也收敛了起来。

    名门正派长幼有序,凌谷再受溺爱,被师兄训斥了也只能独自哼哼唧唧。

    长凌真人继续说道:“李少侠年纪轻轻,内功竟已在汝师之上。确实了不起”

    “老道士别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我不吃这套。我师父所创的的「浪涛决」的确上限不高,我早就练到瓶颈了。但像我这种纸面实力高于他的货色,他杀过不下一百个。因为武功练到绝处,无论是谁,说到底也不过是凡人而已,又不可能升仙了,功力多一点少一点早就不重要了。实战只凭临场发挥,胜负只在双方一念之间。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么多你也不懂。你个老道士武功估计也不弱,但是打过几场生死相搏的架吗?恐怕一次也没有吧。”

    说是如此,其实李梦尘自己近几年来随着功力渐长,对敌一直都是以碾压之姿,也是很久没经历过势均力敌的战况了。

    “少侠所说,贫道深感认同。我们修道之人并不会与他人无故争斗,加之贫道的武艺多用作切磋、防身,已够用有余。故贫道确实是没有多少搏命的经历,但总归还有过的。”

    李梦尘刚刚还在气头上,出言不逊,可他冷静下来,想到这老道士依然对自己谦和有礼,是为不亢。虽武功远不及自己,但却没有因为怕死而率领门人一拥而上,也没有趁机偷袭或暗施什么毒计、陷阱,是为不卑。李梦尘对如此不亢不卑之人暗暗生出一丝敬意。

    “我派弟子,按门规,哪怕是对亲人,也不可私自教授崆峒门外之人崆峒技艺。即使少侠是宁中女侠的儿子,确是一点崆峒武功的影子都没有。可见她虽然被逐出师门,但仍然是坚守门规。”

    凌丘子先向长凌真人行礼请示,再发言道:“刘宁中虽然没教她崆峒武功,却教了她儿子怎么破我崆峒武功!岂不是更加可恶?”

    “三脚猫功夫也需要专门学怎么破吗?未免太高估自己。”

    火光上涌,正想反驳,却怎么也找不着合理言辞,只得忍着。

    长凌真人道:“少侠的母亲刘宁中,当年的确是贫道错怪了她。此次回山,便要恢复她在崆峒派谱中的名誉。少侠是宁中的儿子,而宁中是我的首徒,即是派中二代弟子的大师姐,若少侠肯拜我崆峒派门下,顺理成章,地位便是我崆峒三代弟子中的大师兄。宁中已经仙逝,少侠你武功又已经比我要高,入我派之后,我将亲传正统道法予你。在我之后,将来崆峒派掌门,论道行、论长幼、论武功,都非你莫属。”

    看来崆峒派一连串的人品考察之下,李梦尘是通过了。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唯凌谷敢公然质问道:“师父,您老人家时常说大师侄是崆峒多年以来,道法、人品、武学天资皆是首位。如今你要让这个小魔头取代大师侄的位置?他未来继承崆峒掌门之位,徒儿第一个不服!”

    凌岩子向来只听师父的,见长凌真人对李梦尘颇为尊重,本已转换了态度,可让李梦尘成为未来崆峒掌门,他一时也实在难以接受,向长凌真人单膝跪下道:“李梦尘回来我们崆峒是好事,可未来掌门一事,还请师父三思。”

    凌丘子也趁机跪下发难:“吾派祖师所创《梅花点穴手》秘籍被他所抢夺,实在门规所不容。”

    “天理循环,是为师当年错怪了凌云,才致此事发生。还他去罢,回崆峒山后,吾将往祖师坟前祭拜,惭愧思过。”崆峒武功秘籍,法理上就是崆峒掌门的私产,既然他都不在意,旁人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凌丘子给师父辩解道:“吾等当年说不定是真的误会了凌云师姐偷盗《梅花点穴手》秘籍。可兜兜转转还不是被她儿子偷了,最终也算不得是错怪,所以师父您也无需自责了。”

    “非也,为师当年废去凌谷武功,亦是一桩错事。”

    “’别自作多情,她说过:‘武功是你教的,要废便废了,多皱一下眉也算不得英雄好汉。”李梦尘看长凌真人的表现,意识到:“看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冤枉了母亲,赶出崆峒还俗只是顺水推舟、将错就错。可若不是他当年将母亲的武功废去,也许后来也不会遭逢死劫。可又若母亲一直留在山上当道士,那我自己就根本不会出生。这所谓恩仇根本算不清楚。”

    李梦尘对礼仪不太讲究,也不懂哪只手放在前面的规矩,随便学着摆了个手,便说道:“道长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惜修仙练道什么的我不感兴趣。更重要的是,我师傅对我的恩情,三言两语之间,根本说不清楚。要我改投别派,那至少要排期排到我下辈子再说了。”

    凌丘子此时也见风使舵,转换语气,好言相劝李梦尘道:“少侠此言差矣,就算是要排期,也是分个先来后到。你一出生就与我崆峒派有渊源,你师父不过是后来再收你为徒的。”

    “好!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若你家掌门肯亲自到我母亲江南老家焚前祭拜,并且磕头认一句错,我便依你所言。”

    凌丘子厉声道:“大胆!掌门乃是天下闻名的得道之人,给徒弟磕头,痴心妄想!”

    “不愿意就算了,我也没有强迫你们掌门。”李梦尘微笑道,“吾母乃江南人士,当年却当了千里之外的崆峒派未来掌门的首徒,可见你俩师徒缘分不浅。可这缘分被你亲手斩断,如今想续上也无法浅描淡写。”

    凌谷叫嚣:“我崆峒是天下人公认的名门正派,我们肯给你个名分,你还不感恩戴德?你被天下人叫做蛮夷之徒,自己脸上无光,还负累了祖上的名声,你贪图他什么馨香?”

    长凌真人长叹一声,摇摇头叹道:“罢了……贫道夜观星象,黄道更易,现行至西官白虎,四象中白虎主宰杀伐战事,而现西方七宿之首奎宿黯淡,此乃大凶之兆,不出一年,必天下大乱。贫道算出少侠与这奎宿,命运息息相关,向西则吉,向东则祸。何不就此留在我崆峒山上,不需你改投我派,只望足下能修心炼道,以避灾化劫。”

    李梦尘将刀具竖立于地,手按在刀柄上,身子半倚之,轻轻笑道:“道长也别欺负我年少,便装神弄鬼。现那三镇节度使拥兵自重,雄踞关东,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一人不知而已,又何用夜观星象。实不相瞒,吾此次东行,为报私仇,绝不是道长三言两语便可停下。”

    长凌真人并无怒色,一甩浮尘,起身平静言道:“妖言惑众也好,装神弄鬼也罢,既然少侠不肯接受贫道的好意,少侠一家与崆峒派恩怨便从此了却。”

    李梦尘轻踢一脚刀具底部,刀具于手中翻转两圈,一手握紧,道:“再好不过。”

    长凌真人转了半圈身子,特意向庙外偷看的红娜说道:“红娜姑娘,跟在你师父身边,可留意各种天气异象。只缘他本人习以为常,难以察觉。姑娘日后可小心留意。”

    红娜意识到自己早就被发现了,也大方跳入破庙当中,标标准准地作了个揖道:“有劳道长多费神。”

    长凌真人回礼,随后拂尘轻轻环扫,转身离开。

    长凌真人带着众人离开。待到崆峒派一行人离远后,李梦尘渐感面容郁闷,活像一个丢失了玩具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