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罕之老于战阵,虽说生平打的都是败仗,不过败仗打多了,也会涨点经验。
而他的对手,不是孙儒就是朱温。
最弱的也是洛阳张全义。
败在他们手上一点不冤。
不能让皇帝跟营地汇合,这是李罕之的决断。
“传令李瑭,营寨再不攻下,本将剥了他的皮!”
身后即有传令兵飞驰而去。
营寨之前,尸体已快填平斜坡,将死之人在其中哀鸣。
没人管他们的死活,只有后续士卒踩踏其上,向营地发起攻击。
本来高行周部已经岌岌可危,但随着李晔的援军到来,营内士气大涨,若不是李瑭部下也是精兵,差点被高行周反扑。
听到李罕之的传令,李瑭心中一紧,他跟随李罕之多年,最是了解他的为人,说剥皮就一定会做到,他曾亲眼目睹李罕之折磨人,那是地狱一般的场景,每个被折磨的人都大声乞求速死。
但李罕之从不停手?他的乐趣正在于此。
李瑭可不想重复那样悲惨命运,知道玩命的时刻到了,拔出腰间长刀,吼道:“今日之战,有死无生!”
“有死无生!有死无生!”身边亲兵一起吼道。
士气立刻暴涨,周围士卒脸上蒙着一层死气。
李瑭亲自带兵,踩着尸体,冲上斜坡。
营地里,即使强悍如高行周,也没有抬手的力气,双臂酸麻,今日之战,倒在他长枪和横刀之下的敌人,至少有百人。
杀戮并未让他恐惧,反而让他心中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有些人,天生就是战士,为杀戮而生。高行周就是这样的人,河北强悍民风灌进他的骨髓里。
“重振大唐!”他大喊一声,仿佛骨子里生出一股力量,让他再度站起来,握紧那把满是缺口的横刀,身上重甲染成血红,有多处损坏。
横刀犹未断,敌血染重甲。
“重振大唐!”身边的将士也像他一样再次站起,仿佛狂风中的顽石。
“杀!”李瑭暴吼一声,跃入营帐,刀光四散,立即倒下几名神策军将士。
“贼将休狂!”
还来不及得意,一抹雪亮刀光迎面而来,李瑭赶紧招架。
两把刀猛烈碰撞在一起,爆出一记火花。
李瑭虎口一震,差点拿不住刀,心中震惊至极,为什么到了现在,他还有力量反抗?为什么他不肯倒下?
他亲眼见过这员小将杀了他多少部下,一次又一次从血泊里站起。
而高行周双眼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为什么这些人要阻挡大唐的复兴?为什么?
没有人给他答案,因此他更愤怒。
在河北父亲帐下时,他已经是军中有名勇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杀戮下去。
从安史之乱开始,河北土地流了近一百四十年的血,远远看不到尽头。直到他来到长安,才有了归属感。
特别是忠义堂的故事,让他明白很多道理,仰慕盛唐的荣光。
因而他坚信,只有当今陛下才能结束这黑暗残酷的乱世,也只有他能带领自己回到那个伟大时代。
纵百死犹不悔!
“杀——”高行周低声咆哮,如同濒死的野兽。
夕阳沉下地平线,黑暗即将笼罩大地。
李罕之面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皇帝居然也是一块硬骨头。
这场战争一度让他想起了当年面对孙儒大军时,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仿佛站在一群魔鬼面前。
死亡的恐怖令他遍体生寒。
而面前的军队带给他的是震撼,是一种昂扬向上的力量。
这种力量同样也让他恐惧。
他面对过无数大军,黄巢、朱温、诸葛爽、孙儒等等,没有一支军队像面前的一样。
他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吞下这股军队。
不过,这种恐惧只在他心中一闪而逝,旋即变成愤怒,仿佛遭到某种屈辱。
他拔出腰间长刀,“诸军,随我擒杀皇帝!”
他必须赢得战争,事实上,此战他押上了全部身家,如果失败,汴州不会放过自己。他已背叛了李克用,失去汴州支持,天下再无他容身之地。
黑压压的敌军全冲天子旌旗杀来。
李筠挡在最前,迎接敌军冲锋。
只一眨眼,华州兵就淹没在黑色浪潮之中。
他的兵力太少了,两千人面对三面涌来的敌军。
决战时刻。
李晔心中的忐忑反而消失了,这么多人死去,让他的心坚硬起来。
自己走的路本来就困难重重,大唐近三百年叠加的重量全部压在他身上。
但他不后悔走这条路。
因为有这么多人支持着他,他因此而自豪。
“重振大唐!重振大唐!”李晔拔出刀,疯狂呼喊,任由心中热血淹没自己的情绪。
如果不死,说明杜让能没说错,天命的确在他身上,老天爷也没放弃大唐!
“重振大唐!重振大唐!”禁卫军和亲卫都都狂热呼喊起来。
这些人有些是长安子弟,有些是流民,有些是土匪,有些镇国军俘虏,但不管曾经是什么,现在他们都是陛下的亲卫军,都是大唐的将士!
而陛下就在他们中间。
黑色浪潮汹涌而来。
刀光剑影在最后的一抹夕阳中绽放。
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倒下,没有惨叫,没有哀嚎。
这时代,每一个人都见惯了杀戮,习惯了死亡。
死亡,反而是一种归宿。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李晔不知道是禁卫军的,还是敌人的。
黑暗,彻底的黑暗。
仿佛星辰月亮都不愿见到大地上的惨烈厮杀,全都消失踪影。
冰冷的刀刃,不时有人闷哼一声倒下。
“结阵,结阵,靠拢阵型!”李晔吼道。
立即引来十几支羽箭,钉在盔甲和头盔上,有几支擦着他的脸飞过。
脸上一阵火热。
薛广衡指挥十几名亲卫持盾牌护左右。
“陌刀手,起!”黑暗中有人奋力呼喊。
李晔听出那是李筠的声音,心中庆幸他还活着,但旋即想到,这么喊,不是把敌人都引过去了吗?
“陌刀手,斩!”又是李筠的喊声,声音有些嘶哑,但依旧雄浑。
黑暗中传来整齐的利刃破甲声,人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
李晔明显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浓烈了几分。“陌刀手,起!”
“陌刀手,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