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大致分为三段,第一段自汉中盆地向东,北侧为秦岭山脉、南侧为大巴山脉,所过之处即为汉水谷地,如扶勐所献上庸、新城二郡便在汉水谷地东部,沿汉水谷地西进,过魏兴郡,便可直达汉中。
第二段出汉水谷地向南,呈南北走向,位于荆山山脉与大洪山山脉之间,北齐襄阳郡,以及南梁长宁、竟陵二郡皆在此段汉水。
第三段则再次恢复东西走向,注入长江。
大洪山脉即两汉时期的绿林山山脉,虽是南北走向,却也是齐梁边界,山脉西侧,有竟陵郡与长宁郡共为南梁荆襄门户。
山脉东侧,则与桐柏山脉之间形成一条随枣走廊,为南梁所有,拱卫江汉平原。
而桐柏山脉与西北至东南走向的大别山山脉连成一线,又构成了另一条齐梁边界,而齐梁边境的最东部,则以长江为界,江北即淮南之地,尽归北齐。
昭德二年五月二十日,高澄发布讨萧绎檄文,以其谋刺未遂,不敢当面对质为由,兴兵问罪。
以荆州刺史侯景率其部众两万为先锋,沿荆襄走廊,即汉水以西与荆山之间的通道,直驱南梁长宁郡。
又分骑兵五千,战兵一万,州郡兵一万五千人,以慕容绍宗为大都督,节制高季式、元景安、尉兴庆等将,由汉水以东与大洪山之间的通道,发兵竟陵。
又召正于豫州待命的二万水师西进,移驻汉水,为之策应。
高澄自己则领主力部队坐镇襄阳,静观战局。
五月二十四日,侯景大军当先赶赴长宁城外。
长宁这个名字或许很多人觉得陌生,在汉末时期,此地又名当阳,演绎中,赵云单骑救阿斗、张飞喝退曹孟德,都是在这附近发生。
此时长宁城守将为杜氏八骏之二杜巘与幼弟杜幼安。
侯景派出部将任约领兵三千往城下叫战,杜家兄弟早早得知消息,高澄大军远在襄阳,此番进犯的不过是担任前锋的侯景部众。
镇守长宁这些年,也没少跟侯景这个老邻居打交道,虽然过往多是与汉水以东的竟陵太守王僧辩合兵将其驱逐,但杜家兄弟也不憷他。
杜幼安向兄长请命,率部出城与任约交战,杜巘深知幼弟雄勇过人,骁勇不下于独眼杜嶷,于是也为杜幼安点齐三千守军,自己则领剩余两千士卒接应。
长宁城门缓缓而开,杜幼安领军杀出,一马当先直扑任约而去。
任约此行有两个目的,其一是若梁军不出战,则打击长宁守军士气,。
其二,梁军若是出战,则假作败退,将其引向侯景伏兵所在。
此刻见杜幼安举槊杀来,却也不能掉头就走,否则自己在城下叫嚣半天,人家一来便跑,戏演得未免太假了点。
任约拍马应战,然而技不如人,再与杜幼安的较量中落了下风,幸得部下赵迦娄拼死相救,才侥幸逃得性命,可假败也成了真败,齐军仓惶后撤,赵迦娄为杜幼安所斩。
杜幼安得了赵迦娄首级,却不再深追,而是率众拍马回城,长宁城头,梁军一片欢腾。
侯景见任约灰头土脸回来,身后却没有追兵,不由大感失望,后续得知诱敌不成,反倒是折了数百人与两名将官,虽未责骂任约,但心底多少存了些气,不免后悔:早知道就该让宋子仙出战。
终归是前线吃了败仗,侯景也不敢隐瞒,毕竟都是要在战后发放抚恤的,于是派人往襄阳送信。
坐镇襄阳的高澄闻知长宁消息,虽恼怒于侯景受挫,却也得了一个计谋。
与此同时,曾教授侯景兵马的慕容绍宗也引兵向竟陵进发,听从高澄之命,在城外安营扎寨,命令士兵打造攻城器械。
既然是以巡视为名出行,自然不可能携带攻城器械,襄阳城中所存,侯景自要使用,慕容绍宗便只得临时制作。
慕容绍宗打造完器械,却始终不见攻城,昭德二年六月初二,慕容绍宗忽然引军后撤三十里,既不攻城,也不退去,仿佛是在与竟陵守军打一场静坐战争。
这一异常情况引起了萧绎的注意,与此同时,江陵城中开始有流言传播,即北齐暗中派遣使者入竟陵城,试图说降王僧辩,慕容绍宗引军后撤便是诚意。
王僧辩跟随萧绎数十年,却因北归异族的身份,虽受重用,却始终得不到萧绎的完全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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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之所以出此离间计,就是想到了另一时空他们主臣之间曾发生的一件事。
萧绎曾派王僧辩进逼湘州,然而王僧辩的部众尚未集结,故而未能及时出发,却引得萧绎猜忌。
王僧辩在向萧绎请求延期的时候,被萧绎拔刀砍伤,将其交付廷尉治罪,只因前线失利,不得不再次启用王僧辩攻打长沙。
数十年主臣情谊,只因未能及时出兵,便要拔刀相向,猜疑心如此之重,如今北齐大军压境,萧绎与王僧辩分隔异地,辅之以流言,再加王僧辩北归异族的身份,萧绎又怎能坐得住。
果然,萧绎命杜嶷接替王僧辩守竟陵,将其召回。
王僧辩闻得消息,满腔愤恨,他是真没跟齐人有过接触。
当然,高澄也没想过真去接触王僧辩,这家伙受猜忌,挨了萧绎一刀,还为他拼死拼活卖命,算是死忠了,哪是能够说降的人物。
王僧辩虽不忿萧绎猜疑,却也乖乖交出兵权,只与随他守城的两个儿子王顗、王颁一同返回江陵。
杜嶷刚一上任,慕容绍宗便立即派遣元景安领三千州郡兵为先锋,往竟陵城北五里处再扎营垒,做出要围城的姿态,三千先锋之中,又分两千人巡视城防,俨然是要为后续攻城做准备。
前任王僧辩与齐军静坐,受流言所污,被召回江陵,杜嶷自身又是惯于冲阵之将,早就有心与齐军一战,此刻见慕容绍宗主力未至,麾下先锋又分兵巡视,眼见战机难得,留三千余人守城,自己率麾下敢死队一百七十人以及两千守军出北门袭击北齐扎营士兵。
同样是诱敌之策,与侯景设下伏兵,静待长宁守军入瓮不同,慕容绍宗的伏兵则是主动出击。
杜嶷才杀至北齐营地选址处,却听得喊杀声四起,却不是朝他而来,只见先前巡城的两千州郡兵尽数往北门集合,堵塞其回城归路,另外东、南、西三门门前也有突然冒出的慕容绍宗伏兵背城结阵,身后自有士卒举盾防备城上箭失。
而高季式领五千骑兵奔袭至战场,向杜嶷杀来。
杜嶷这才晓得,慕容绍宗派兵扎营只是为了诱骗自己出城,伏兵也都是用作断绝其归路,让高季式的五千骑兵在城外解决战斗。
此番本就只是出城袭击扎营部队,做好了一击得手便撤回城中的准备,自然轻装上阵,不可能携带诸如拒马等防备骑兵的用具。
两千余轻装步兵与五千骑兵在野外遭遇,甚至多是长短兵器,少有弓箭,出城袭击也不会把弓手给带上,杜嶷把弓手都留在竟陵城中。
高季式也发现杜嶷军中未有弓手,故而不急于冲杀,而是与他保持距离,带领五千骑卒以弓失杀敌。
杜嶷心知此战必败无疑,别看高季式优哉游哉放人风筝,并不靠近,那是因为自己离竟陵城尚有两三里的距离。
若是不管不顾挥师向后,试图冲破齐军在城门前的阻碍,高季式必然从身后袭击,估计还不等走到城门口,部众就已经被杀散了,四条腿就是跑得比两条腿快。
杜嶷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眼见四门被阻塞,入不得城。
而麾下将士被当做箭靶,却不能反制,如今军心早就乱了,他赶在高季式合围以前,领数十骑弃军而走。
杜嶷自认有兄弟七人,皆为萧绎所仰仗,虽然丢了竟陵,但萧绎也不可能为此而杀他,尤其是北齐大军压境的关键时候。
剩余梁军纷纷弃甲投降,高季式领千余骑继续追杀杜嶷,其余骑士则被留下看押俘虏。
守城梁军眼见城外大军溃兵,主将逃亡,再无战心,慕容绍宗还未下令攻城,城中副将便开门请降,汉水东岸门户就此大开。
慕容绍宗入城后,不久,高季式怏怏不乐的返回竟陵,原来杜嶷原本是要向南逃回江陵,可见高季式穷追不舍,只能向东遁入茫茫大山,高季式不熟悉地理,便也没有继续追逐。
夺取竟陵的当天,汉水对岸的长宁也发生一场战斗。
侯景再派宋子仙领三千兵马往城下叫战,杜幼安此前大败任约,骄横之气渐长,而长宁城外视野开阔,附近并无伏兵,打定主意不深追即可,于是又再度领兵出城与宋子仙交战。
然而此番才拍马赶至,便被一支暗箭射中面门,跌落马下。
距离宋子仙不远处,有一名普通骑卒打扮的长脸汉子收起了弓箭。
宋子仙见状,大声呼喊道:
“贼将已死,诸军随我冲杀,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齐军振奋,尽随宋子仙杀向梁军,而梁军眼见主将落马不知生死,一时间阵脚大乱,四散而逃。
杜幼安死于乱军之中,也不知最后是被一箭射死,还是被踩踏而死。
宋子仙割了杜幼安的首级递给之前射箭的长脸汉子,别看这人一身骑卒打扮,但宋子仙神色间尽显恭敬之色,只听他恭维道:
“久闻斛律将军曾有落凋都督之名,今日一见,无愧于神射之称。”
原来这人便是高澄心腹大将斛律光,高澄因侯景之败所想到的计谋便是派遣斛律光假作骑卒,待杜幼安出城厮杀之际,以暗箭将其射杀。
这条计策关键在于两点,其一是斛律光的射术,这一点高澄从未有过怀疑,连天上的大凋都能射落下来,何况是冲杀在前,注意力全被宋子仙吸引的杜幼安。
其二则是杜幼安是否会出城,有此前任约之败,高澄相信杜幼安还会抱着占了便宜就走的心态出城。
斛律光接过杜幼安的首级,打量了几眼,又抛给宋子仙道:
“宋都督派人执此首级往城下示众,乱守军之心便是。”
说罢,拨马而走,途中遇到领兵欲围攻长宁的侯景,两人寒暄几句,侯景托斛律光向高澄传话,三日内必定夺下长宁城。
斛律光点了点头,打马向襄阳而去。
侯景三日夺城的豪言并非无的放失,长宁城中原本有五千守军,杜幼安领了三千人出城交战,部众尽被杀散,四处奔逃,只有少数人回了城中。
城内守军少了一半,防备本就不足,又兼杜幼安被杀,人心必然动摇。
在侯景两万大军的围攻下,哪能坚持得了三日。
果然,攻城第二日,杜巘为部将所杀,他因杀弟之仇要与齐人死磕,但其余人却在暗中谋划着改旗易帜,没有人愿意同他一起为杜幼安殉葬。
长宁城在竟陵失陷的第二天,也落入北齐之手,杜氏八骏,已失其二。
身处后方的高澄得知前线部队两日内连下竟陵,长宁,打通了通往江陵的道路,大喜过望,立即命前亲信都督尉兴庆领战兵两万留守襄阳,自己则领其余人马以及随行的高洋、高演南下,向长宁进发。
行至长坂坡时,小高王还特意下马吼了两嗓子,众将不解问其缘故,高澄却笑而不答。
昭德二年六月十八,高澄于长宁城中大摆庆功酒,就连慕容绍宗、高季式等将领亦渡汉水会宴,留元景安守备竟陵。
高澄唤来随军文吏,为诸将记功,待战后一并赏赐。
与长宁城中众人庆贺的场面不同,江陵城里一片愁云惨澹,萧绎这才知晓自己中了高澄的离间计,赶忙向王僧辩请罪,并再度将其启用,协助其防卫江陵。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朝廷派遣大将柳仲礼领精兵三万来援。
倒不是萧衍不愿多派军队,而是淮南之地,段韶、厍狄干、高岳三人正调集部队,动向不明,他担忧高澄在荆襄是故作声势,实则要渡江袭取建康,这便是没有战略纵深的难处,国都建康与北齐仅一江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