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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许诺(5000)

    ,重生北魏末年

    “曾几何时,我等偏居北镇,共风沙作伴,与群狼为邻,中原锦绣又与我等何干?

    “六镇军民为国戍边,舍身忘死,却食不果腹。南迁之人文恬武嬉,纵情享乐,却身居高位。

    “北镇被毁,我等舍弃故土,南下创业,终有今日局面。

    “父王与诸君共忆北疆岁月,各自神伤,然而诸位所缅怀者,并非北镇生活,不过是对年华逝去的伤感。

    “人生百年,转瞬即逝,自当珍惜当下,建立功名。当今之世,宇文黑獭割据关西,另立中央,此诚上苍以赐诸君共建功勋也。

    “如今关西暗弱,而关东兵马强盛,一统大魏,正其时也。若拖延年月,使关西苟存于世,遗祸子孙,时移世易,谁又知将来会是如何?

    “越王勾践委身为仆,尚可吞吴。若子孙为西贼所败,我等数年辛苦,尽付东流水,子子孙孙亦将受西人欺凌,低人一等。

    “我,贺六浑的儿子,渤海王的世子,高澄、高子惠,向诸位许诺,此役若平西逆,诸君郡公以下者,各自升爵一等,为郡公者,食邑多加千户,诸君若有战功,再另行封赏,高氏子孙与诸君后人共享富贵!”

    其实这番封赏高澄与高欢私底下有过商议,并非不告而提,毕竟高澄也防着真有将领存心养寇,一如邙山之战放走宇文泰的彭乐。

    他并未以怀朔、武川的出身来扇动对立,转而以关东、关西来代替,毕竟高欢帐下有如斛律羌举等武川大将,高澄麾下也有四千武川骑卒。

    在高氏特殊的权力体制下,高澄并不仅仅只是继承人的身份,在众将眼中,他更是能与晋阳分庭抗礼的洛阳派系领袖,是关东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

    当然,如今高家父子都在有意澹化晋阳与洛阳两大派系,为高澄将来接班做准备。

    原本屏息以待的将领们听得高澄许诺,人人精神振奋,再也不复之前伤感情绪,满脑子都是在平定关西的战事上有所作为,为后人搏一个显赫出身。

    毕竟在政治信誉上,小高王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不类父’三个字。

    若是高欢许诺,众人心中难免滴咕,不知真假,可如今是高澄放言,满座将领都无疑虑,他们不担心高澄是否有能力做到,毕竟只是晋升爵位而已,在高家父子二言堂的东魏,哪有什么难度。

    于是他们将目光尽皆看向高欢,想知道高王对此又是什么看法。

    这些年高家父子演戏演得多了,众人也不知道今天这一出究竟是不是提前编排好的。

    却见高欢放下了手中酒盏摇头苦笑道:

    “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呀,既然阿惠已有决议,为父也不敢置喙,就依阿惠所言,若平西逆,诸君郡公以下者更升爵一等,若为郡公者,赏食邑千户,若有战功再另行封赏。”

    说罢,高欢起身高举酒盏,对堂下众将昂首道:

    “我与诸君满饮此杯,期待诸君努力,奏凯天子,露布报捷!”

    众将包括回到座位的高澄纷纷举盏回敬。

    冲散了宴会上的伤感氛围,众人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送走了酒足饭饱的众将,高澄又被唤回高欢帅帐,但小高王特意命亲卫去打两盆热水。

    “这次是为父孟浪轻率,险些堕了军心。”

    高欢坦诚地面对了自己的错误。

    原来这一次高家父子真没有事先对台本,高澄这一番表演也是见众将意志消沉,故而重新激起众人斗志。

    高澄只是轻笑,他知道,自西征大败以来,高欢一直郁结于心,不祭拜一场,总是无法释怀。

    很快,就有侍卫端了两盆热水进来,高澄屏退侍卫,亲自为高欢洗了脸,又让他把脚踩进另一个盆中。

    “孝章、孝瑜又不在,阿惠今日又是做给谁看?”

    高欢笑道。

    他们两父子何时有过这种温情,高欢打骂高澄,高澄便找与其父容貌相似的犯官殴杀。

    在高欢遭受挫折以前,相互猜疑,勾心斗角才是他们父子俩相处的常态。

    高澄一边为高欢洗脚,一边轻声道:

    “今日虽事出有因,却终究是僭越了,我让人去打热水,本想是在父王怪罪时,讨好父王以求免于责罚,心怀忐忑走进帅帐,不曾想父王非但不怪罪,反而与儿说起自己的过错,儿子这才发觉,父王早就不是印象里动辄打骂儿子的父王了。”

    高欢闻言,沉默许久,突然,他对高澄说道:

    “阿惠,不要再叫父王,喊一声阿爷。”

    “阿爷。”

    帅帐之中,父子独处,二十岁的高澄一如儿时轻声呼唤着自己父亲。

    自从封王之后,高欢很少再听见这一句称呼,人老了,就总爱回忆一些过往的事。

    高欢仔细打量着为他洗脚的高澄,这张俊美的脸蛋在他的视线中一直在变化,时而是才出生时的婴孩模样,时而是学走路时步履蹒跚的模样,时而又是少年时嚷嚷着要骑马的顽皮模样……

    面容不断变化,最终定格在为他耐心搓揉双脚的模样上。

    一声长叹后,高欢抚着高澄头顶说道:

    “阿惠,我有预感,自己命不久矣……”

    “阿爷……”

    “听我说完,这一次西征,不论胜败,我都会将兵权转交给你,若是上苍怜悯,再给我一两年的时间,我也不会过问军政,只一心在家养孙教子。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这些年来对你,对你们兄弟都少有陪伴,也许是上天看我贺六浑身世可怜,让我有一个这么出色的儿子,也让我能够安心放权。

    “或许我早该这样做了,而不是等到如今风烛残年,你的能力远胜为父,若无我的桎梏,任你放手而为,只怕北方早已由乱入治。

    “三年前那场大败,是为父刚愎自用,不听阿惠的谏言,才有今日辛苦,为父……悔呀!”

    说罢,早已是涕泪横流。

    高澄找来一条干净的布绢,为高欢擦拭泪水,按理来说,即将彻底掌权的高澄应该是欣喜若狂,可他内心却无一丝喜意。

    与高欢做了这么多年父子,随时常被这个自诩性急的人打骂,但他所给予的权力,还是印证了对儿子的关爱,试问古今,又有几个非独子的继任者,能收获与父亲分庭抗礼的权力。

    这一瞬间,贪权如命的高澄却不再为权力而动摇,心中所想只希望能多侍奉高欢一些年月,哪怕高欢在战后继续把持军权。

    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去奋斗未来,贺六浑又还有几年,哪怕是没有三年前的坠马受伤,原时空也只活到了547年的正月。

    高欢说自己命不久矣,高澄也是看着他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心中多少也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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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才四十五岁,却已然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满头华发,身形也略显句偻,不再是记忆里的挺拔模样。

    “孩儿不求权倾天下,但求父王安康喜乐。”

    高澄任由高欢抚摸着自己脑袋,动情道。

    知子莫如父,高澄的权力欲以及表演欲,以高欢识人之明,又怎么不了解,但这一次,他却能从内心感受到高澄的真诚,也许这就是父子间的羁绊吧。

    父子俩对望许久,互不言语,直至盆里的水变凉,高澄才为高欢擦干尽了脚,服侍他歇息后,才端盆走出了帅帐。

    月色皎洁,高澄将污水交给亲卫处理,自己则去寻在营外警戒的斛律光。

    原来之前众人宴饮时,为防宇文泰袭营,高欢、高澄都有安排人十里外巡视警戒。

    其实就算宇文泰得到消息,身处渭北的他也赶不过来,高欢、高澄此举无非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高澄回到京畿军大营,却不进去,就在营外等候斛律光。

    不久,收到消息的斛律光打马回来,却看见高澄举起手上两坛酒,朝他露齿微笑。

    两人寻到一个小土包,坐在上头,一人分了一坛酒,在月下叙话。

    高澄说起今日高欢的一番言语,又提起自己当年找人装扮成高欢,肆意打骂羞辱,言语间满是悔恨。

    “阿惠无需自责,当年相王无罪罚你,你心有怨气也是正常,一时冲动而已,无人会怪你,再说此事仅有你我二人知晓,那人被我划花了脸,弃尸荒野,决计不会有人再提。”

    这种事,也幸亏是发生在高澄与斛律光之间,若换了别人,还真会担心高澄要灭自己的口。

    早些年斛律光为高澄干的见不得光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闷杀元亶,也比如暗杀杨愔族兄杨宽,以使杨愔逃过泄密的罪责。

    他们之间不只是主从关系,更有一份兄弟之情,并非高澄与高洋之间的兄友弟恭,更不是高欢与尔朱兆、贺拔岳之间你死我活的兄弟感情。

    两人在小土丘上边饮边谈,直到饮尽了坛中酒,这才回营,临别时,斛律光突然问道:

    “子惠是否需要我将相王之言与阿爷透露?”

    高澄拍了拍斛律光的肩膀,摇头道:

    “今日与明月共饮,只是心中有所触动,并无他意,明月无需多想,去拜会了斛律叔父,便赶紧回来歇息吧。”

    回到帐中,高澄气不打一处来,斛律光这人哪都好,就是这张嘴,实诚得过分了点。

    自己大半夜拉他喝酒,与他透露高欢要彻底放权的消息,自然是要他不经意泄露给斛律金,再由斛律金私底下透露给亲近,让大家多少有个心理准备。

    也只有斛律光和高季式这种直肠子的人会当面来问自己,他还能怎么回答,难道说:

    ‘没错,我今晚找你,确实别有图谋。’

    也不用是段韶那种聪明人,但凡有点弯弯肠子,都不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高澄又不禁暗自思量,斛律光究竟有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里的深意,我都叫他去拜会了斛律金在休息,他不会真以为我是叫他给父亲请安吧。

    事实并未出乎高澄的预料,斛律光果然只是去给斛律金请安,便回了京畿军大营。

    这一次西征,斛律氏算是全员出动,不止斛律金,与斛律光之弟斛律羡,更有斛律光伯父斛律平,以及一众堂兄弟。

    第二日旁敲侧击出答桉后,高澄也放弃了,就算到时候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以自己的威信、能力与实力,按步就班也不会出现什么波折。

    所以说小高王权欲极盛,在高欢帐中时,只是一时被情绪感染,出了大营便立刻开始为权力谋划。

    哪怕谈起当年的‘孝举’,也是暗示斛律光,自己很在意这件事,莫要让外人知晓,当然,看着如今高欢的老态,他心中也确实生有悔意。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高澄好色也就罢了,摊上他这么一个权利欲望拉满的父亲,高孝章、高孝瑜以及未出生的兄弟们可有得熬了。

    兴许小高王晚年,诸子之中会冒出一个大孝子,嚷嚷着:

    ‘老贼恋栈不去,不如血溅宫闱,绝其余寿,以成天下大赦之喜。’

    上演一出高齐孝话,当然,小高王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是两说的事情。

    自打军队进入沙苑,东魏大军的行进速度就放慢下来,三年前沙苑芦苇被灾民们吃了个干净。

    这几年渭北春耕时常遭到窦泰的破坏,但渭南却能安心生产,因此,关中之民虽然称不上富足,但至少无需再去芦苇荡里吃芦苇。

    故而如今沙苑多有长势茂盛的芦苇,在行进间,高澄总要派人提前清理芦苇,若是顺风,则放火,若是逆风,则驱使民夫砍伐,就是不给宇文泰藏身在芦苇丛里打埋伏的机会。

    而这恰恰也是宇文泰先前拟定的作战计划,即在沙苑选一处芦苇丛设伏,自己亲身勾引,待敌方因追杀阵型散乱之际,两侧伏兵再从左右杀出。

    这就是历史上沙苑之战的计谋,只不过三年前芦苇丛光秃秃的,无处藏身。

    想不到三年后,又遇上高澄这么一个芦苇杀手,他都怀疑小高王年少时是不是遭了什么事,从此对芦苇丛抱有心理阴影。

    宇文泰无从得知,只能认为是高澄太过谨慎,以寡敌众,怕的就是这种对手。

    两方将士数量上相差不大,东魏二十三万六千人,西魏十四万八千再加南梁五万蜀兵,合计也有十九万八千人。

    但东魏除高澄一千亲卫以外,其余都是战兵,西魏这边四万八千战兵,十万州郡兵,南梁蜀兵也只有一万战兵,其余四万都是州郡兵。

    总体军力是二十三万六千比十九万八千,但战兵数量却是二十三万五千比五万八千,差距悬殊。

    一计不成,宇文泰只得召集众将在想办法,反正东魏磨磨蹭蹭,走得也慢。

    至于东魏阵营,众将被高澄扇动,个个求战心切,但出兵之前就已经制定了稳扎稳打,缓步推进的策略,倒也没有人出来反对。

    合计动员九十三万余人,如此大的财政投入,这一仗真出了岔子,除了高家父子,谁也背不起这个锅,索性在大策略上大家都闭口不言,任由高欢、高澄商议,毕竟真动起脑子,军中还真少有人能及得上这两父子。

    毕竟东魏以出勐将而闻名,智将大体还在少数,至于谋士,其实相较于历朝历代声名赫赫,智计无双的谋主,东魏也算短板之一。

    不过有高澄,以及从降智Buff中摆脱出来的高欢,也足以补上这块短板。

    坐落在洛水与渭水之间的沙苑并不小,东魏大军磨蹭了许多时日,才终于来到渭水北岸。

    冬季渭河结冰,哪怕把冰面凿开了,也能涉水渡河,故而东魏刻意避开了西魏渭南大营,在另一河段驻扎,相互对峙。

    但到底是劳师远征,粮用的运输成本也摆在了这里,长久下去,哪怕是东魏富庶,也吃不消这样的损耗,更有宇文泰时常袭扰粮道。

    不过因为有玉璧这个物资集散地的存在,宇文泰的袭扰也起不到太大作用。

    正僵持时候,高澄又有了坏主意,他向高欢请求将王思政招来,用斛律金代掌玉璧。

    反正随军携带了七十万民夫,不缺人力,不如索性由王思政在渭北筑城,逼迫宇文泰来攻。

    毕竟真要什么都不做,宇文泰还真愿意与他们耗着,不管怎么样,他吃长安米,东魏哪怕有玉璧这个物资集散中心,但玉璧产的粮食可不能满足九十三万多人所需,还得从晋阳运来,而晋阳粮食也是从三河地区转运。

    这就是举大军,深入敌境的弊端。

    若急了,恐有覆灭之危,若慢了,吃饭都能把财政吃垮。

    真要按高澄本心,出兵不能太多,民夫更是能少带就少带,就寻求野战破敌主力。

    但在高欢没有完全放手之前,这个家还不是由高澄来当,这种大事他只有建议权,最终拍板的还是高欢。

    高欢打定主意要打倾国之战,并为此做了长时间准备,就已经做好了打完这一仗,无论成败再休养生息数年的打算,这也是他为何愿意在战后全部交给高澄的原因。

    本就是他统军,高澄执政,若要休养生息,他自己再抓着军权不放手,也派不上用处,毕竟高家可没有继承人的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