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美食街,棠木茶楼,二楼大厅。
这里的早、中、晚茶品种丰富,大师傅手艺好,除了叉烧包、流沙包、虾饺这些小面点外,浇汁肠粉、豉汁蒸菜更是一绝,从早上七点开始,一直到晚上九点都络绎不绝。
江启筑找陶南风、向北喝早茶。
三人来到茶楼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肉骨茶。肉骨茶是用猪肉、猪骨加上当归、枸杞、玉竹、党参等药材熬汤,只取汤不取肉,放进茶壶之中当茶饮,肉香与药香味混合,营养又美味。
陶南风从点心小推车上拿下一笼豉汁蒸排骨,她最爱吃排骨底下铺的芋头,浸着豉汁油香,粉糯可口。嘴上没停,耳朵却一直认真听着江启筑与向北的对话。
“副市长亲自带队,一支十人小组赴港城学习先进的土地拍卖经验,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不知道能不能启动深市的土地拍卖工作。”
“我觉得很悬,事关社会主义性质,土地毕竟是国家的,哪怕深市领导再敢创新,也不能这么突破。”
“如果土地不能交易,咱们的房地产公司就是虚设!”
“就一直沿用以前的贸易补偿方式,不行吗?非要这么直白地卖地。”
陶南风见向北一直在担忧,眉眼一弯,往他嘴里塞了个虾仁烧麦:“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深市有地、有人、有政策,搞基建缺的只有钱,领导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致富发财之路,他们比我们还着急呢。那么多国家干部,一定会想出一条合法、合规的土地拍卖思路,我们就安心等着吧。”
江启筑喝了一口肉骨汤,满嘴肉香,哈哈一笑:“还是陶总心思通透,向北你不要想多了。国家在发展,改革势在必行,咱们深市不就是在不断地尝试、创新吗?如果不改变思想,还死守着土地不能买卖的法条,那就真是如喻承达所说:捧着金饭碗要饭!”
三个人相视一笑,向北从小推车拿下一碟子红枣米糕放到陶南风面前:“好好好,我们把这金饭碗一卖,什么好东西吃不上,做什么还去要饭?来来来,吃米糕。”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唉哟,几位这么早就吃上了?真是劳模啊。”
听到这道声音,陶南风抬起头来,面对着一张油腻的脸,皱起眉头:“柳老板,你不也这么早?”
来人他穿着件真丝花衬衫,手上戴了个翠玉扳指,眼睑下方投下沉重的阴影,说话间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意,一看就是宿醉刚醒,正是被单位开除的柳元瑜。他原本是京都贵公子,被父母长辈约束着还能保留一分朴实。现在彻底从京都出来,放浪形骸,再没半分顾忌。
柳元瑜身边站着阮学真,两人都面露疲惫之色,显然是一夜没睡,准备吃点东西回去补觉。
听陶南风说他起得早,柳元瑜哈哈一笑:“早?我可没你们那么无趣!夜生活这么美好,你们还搞艰苦朴素那一套,啧啧啧……”
向北淡淡道:“夜夜笙歌,小心伤了身体。”
柳元瑜抬起一根手指头在眼前晃了晃:“我身体好得很,向老板你可别咒我。我现在过来呢,就是想感谢一下你们,留给我那么好一块地。还要感谢你们搞的贸易补偿那招数,跟前你们的路子走,真挺好。政府拨一块地给公司,我们找人来投资,还政府三分之一的房子,其余的自己卖。成本三百多,卖三千都卖得出去,真赚!”
江启筑努力想忍住脾气,可是终归还是没忍住:“别感谢我,那块地我没想给你留!”
柳元瑜哈哈一笑,笑声里满是得意:“你不想给我,偏偏还是给了我,你不服不行……”
陶南风直接截住他的话:“你拿到了红线图?”
柳元瑜脸皮僵了僵,态度依然嚣张:“这不重要!我想要的地,就没有弄不到的!”
陶南风哼了一声:“别高兴得太早。”
柳元瑜挑了挑眉,盯着陶南风:“怎么?你觉得我弄不到那块地?”
陶南风点了点头:“没拿到地块红线图之前,你说了不算。”
阮学真原本不想说话,但听到陶南风一板一眼地怼柳元瑜,他感觉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痛,这个陶南风,真是和他天生相克!和她那个父亲陶守信一样,严肃、认真、死板,整日里谈专业、讲规则。
阮学真在一旁插了一句嘴:“柳叶的背景之大,大得超出你们的想象。别说是一块地,就算是把水库周边所有的地都圈起来,我们也能拿得下来!”
陶南风瞟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嘲讽。
陶南风和陶守信长得很像,她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嘴角略向下,看着有些严肃。明明是张秀美的脸蛋,可她那嘲讽的眼神配合着下弯的嘴角,浓浓的鄙夷感扑面而来。
柳元瑜脸色一变,眼中透出股狠辣,声音也变得低沉:“我还得感谢你们,终于摆脱那一身官皮,少了一层束缚,可以放开手脚赚钱。为了感谢你们对我的厚爱,我今儿就把撂在这儿,只要有我在,你们想要拿地?休想!你们看中一块,我抢一块!”
江启筑对上柳元瑜的狠劲,心里很不是滋味。和港商打交道时间长了,他已经将“和气生财”四个字深深地刻在脑子里。招来这么一个敌人,江启筑心里有些打鼓。
柳元瑜之所以这么嚣张,借的是家族的势。他如果处处与自己为难,市里能够顶住一次压力帮自己,却没办法永远帮助。
向北内心升腾起一股怒火。
柳元瑜现在不是住房统建办的主任,但他的社会关系却还在。他注册房地产公司没问题,他要找好地块搞开发也没问题,但他现在跑来与自己叫板,这完全就是挑衅!
“哪怕没有了国家干部的职责使命,至少还有法律约束吧?柳老板你这是打算在深市呼风唤雨、自立王朝吗?”
柳元瑜听到向北的话,目光缓缓移到他身上,不屑地回了一句:“法律约束?特区特殊政策,与港商合作、搞贸易合作、卖房子给港城人、深市人买房送户口……哪一件哪一桩不是在和法律边缘试探?”
向北的心陡然缩紧。
柳元瑜还在继续:“向北,你不要跟我谈什么法律。别以为有苗靖作靠山就能高枕无忧,我这人记仇得很,你给我等着!”
说完,柳元瑜冷笑两声,转身便走。
向北看着他的背影,一种熟悉的危险感从后背升起,令他警醒。
陶南风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抬起手轻轻盖在向北手背上:“既然被他盯上,那就不必留手。”
江启筑也来了脾气,咬牙道:“敢放下狠话有他在我们就休想拿地?真的是狂妄自大!真以为深市是他家的地盘?我呸!”
正说着,李细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老江,好消息!好消息!”
江启筑眼睛一亮:“什么好消息?”
李细虎满眼放光:“还是江总你有远见,市里来消息了,让你去一趟。我打听了一下,说赴港考察小组回来了,写了厚厚几十页的考察报告交到市长案头,现在市里既然让你去,肯定有好事!”
江启筑猛地站起身,咧开嘴笑了:“向北,陶南风,你们在这里慢慢喝茶,等我的好消息!”
两个小时之后,江启筑终于回来,激动得双手直搓,因为是在外面不敢太大声,江启筑压低嗓门说:“成了!”
李细虎问:“什么成了?”
“卖地啊,这事儿成了!”
向北拉开椅子让江启筑坐下:“老江,你详细点说。”
江启筑坐下,将身体靠在椅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眼眶有些湿润:“咱们深市领导,终于准备走出这一步!我高兴,我高兴啊……”
国家法律规定,土地不允许交易。
但深市却在考察过港城土地拍卖模式之后,为了获得更多的城市建设资金,决定勇敢地走出这一步:土地拍卖!并准备用翠湖水库地块为试点,尝试第一次土地拍卖。
说是卖地,但实际上深市领导也不敢搞私有化。市里决定,这一次拍卖的标的物,是四十年的地租。
换句话说,土地还是归国家所有,只是可以租给公司、单位、个人使用。按照《资本论》中所说,地租是土地所有权的特有经济表现,也就是说土地是可以出租使用的。
突破了这一点之后,深市领导决定先在小范围内演练一下,通知深市几家房地产公司参与竞拍,等熟悉流程了再对外公开拍卖。
深市房地产公司、柳叶房地产公司都在竞拍参与人名单之内。
江启筑努力控制住自己兴奋的情绪:“公平竞争,价高者得,这回我看柳元瑜怎么放狠话!反正我们就和他竞价到低,哪怕我们最后拿不到这块地,也得让他脱一层皮!”
陶南风思索片刻:“老江,你赶紧把地块图拿过来,我来排一排能做多少栋房子,框算一下成本和利润。先前咱们公司能够赚钱是因为地不要钱,现在土地成本一提高,恐怕钱就不是那么好赚。至少也要算清楚,我们能够承受的最高价是多少,不然到了拍卖现场瞎举牌,拿下来了做亏本生意也不好是不是?”
江启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复印好的图纸,展开来往桌上一拍,哈哈一笑:“呶,这就是地块图,咱们抓紧时间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