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向北家出来,陶南风虽然眼圈微红,但笑容却灿烂明媚。
仿佛大雨之后的天空,碧空如洗,蔚蓝明朗,令人一见便会沉浸其间。
向北不知道她和母亲进里屋之后说了些什么,不过看她和母亲相处愉快,他也放下心来。他了解自己的父母,也了解陶南风,都是善良、肯为他人着想的人,应该能够良好沟通。
向北与陶南风一起回到场部上班。
陶南风刚刚走进基建科的办公室,乔亚东便找了过来。
他将手中两页纸放在她办公桌上,目光中带着一丝审慎:“检讨写好了。”
陶南风将绘图板摆好,粘上一张a3的绘图纸,拿着铅笔开始做医院的平面设计草图,头也没抬地说了句:“写好了交给向北就行。”
乔亚东心细,一听便感觉到了不对:“你现在直呼其名了么?以前不是一直都称他向场长?”
陶南风没想到乔亚东如此细心,抬眸看向他,目光清冷:“不行么?”
乔亚东左右端详着她的面庞,越看越心惊。原本陶南风就眉眼精致,现在眼角微微洇出一片胭脂红,更显得艳丽无匹。
不过才二十天时间不见,她怎么就明艳动人,多了份妩媚之姿?难道她真的谈恋爱了?
乔亚东将椅子一拖,接近与陶南风的距离,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你是不是……”
陶南风眉毛微皱,有些不耐烦:“乔亚东,你到底要说什么?谈工作直接开口,和工作无关的事情留到下班以后再说。”
乔亚东上午见到陶南风和向北那默契亲密的模样,便有种不详的预感,抓心挠肝了一中午又没见到陶南风回知青点,哪里还能忍到下班之后?
他顾不得讨人嫌,继续追问:“你中午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回来吃饭?李惠兰和叶勤给你留饭了。”
陶南风低头在纸上勾出两笔,淡淡道:“我和向北下山探望那三个受伤的工人去了。”
“去了那么久?”乔亚东步步紧逼。
“嗯。”陶南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便再没有回应。
乔亚东见她嘴严,什么也问不出来,气得站起来转在她桌边转了个圈圈。
胡焕新好心提醒他:“乔亚东,吃饭的时候魏民就说了,让你上班之后到他们保卫科去一下,这次矿洞坍塌是大事,你得去把事情经过认真汇报做好记录。”
乔亚东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知道了,胡豆。就你懂得多!”
说罢,乔亚东看着专心工作的陶南风,咬牙道:“等晚上我再来问你!”丢了这一句话,他似乎一口气才顺过来,转身离开。
胡焕新跑到陶南风身边,好奇地问:“乔班长抽什么风?他要问你什么?”
陶南风抬起头,冲他招招手:“不管他。你过来看看我这设计图,咱们农场要建医院,在哪里选址比较好?”
胡焕新一听,屁颠颠凑近了些,看着图纸上方大大的工程字“秀峰山农场医院平总平面设计”笑开了花:“啊,要盖医院了吗?太好了!”
基建科办公室总共四张办公桌,其它两位科员也跑过来关心新项目。
“陶科长,要盖医院了?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前一阵还有职工过来反映情况,催我们快点建医院,原先的卫生所太小、设备太差、医生太少,根本治不了什么病。”
“过年的时候听说有个孩子突发急症,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滚,送到卫生所没人会治,医生护士当时也有些慌,运输队的人连年饭都顾不上吃,赶紧开车把孩子送到镇医院。”
陶南风听到这里有些担忧,赶紧问:“孩子怎么样了?”
“唉,听说是肠子绞了?我不懂那名字,不过好在送得还算及时,现在还在住院打针输液呢。”
陶南风眉头紧锁,愈发觉得担子重。她点点头:“好,那我们抓紧时间,争取今年新医院建成。”
“好嘞!”众人异口同声。
胡焕新建议:“陶南风,我觉得原来的卫生所位置就很好,连场部近,靠近农场主路,交通方便。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房子少、设备不全,要不……和小学一样,我们搞扩建吧?”
陶南风思索片刻,笑着点点头:“嗯,我觉得不错。原来那个一层矮楼带院子就用做住院部,旁边正好有一处空地,我们在那里建新的门诊楼。”
这么一说,思路就清晰多了。
基建科几位你一言我一语,陶南风则在图纸上绘画。
“原来那个旧楼要翻新,门厅、走廊地板刷的那个暗红色油漆掉得都差不多了,采光也不好,一进去就感觉很压抑。”
陶南风点点头,在图纸旁边写下“设计说明”四个字,记录下来几点:
1、地面做法为蓝白两色水磨石;2、保证窗间墙抗震要求的同时,尽量扩大窗洞大小,保证采光面积;3、木窗框刷亮色油漆。
胡焕新一看自己的所有意见都能得到回应,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
“门诊楼要不搞两层?一楼大厅报号、交钱、拿药,还有检查、化验,二楼分外科、内科、儿科、妇科、产科,这回咱一定要搞全活!”
陶南风笑了笑,看了胡焕新一眼:“挺懂啊,你。”
胡焕新嘻嘻一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过猪跑?我这次回去刚刚带我爷爷去医院看过病,特地留意了一下平面布局。”
集思广益,医院新门诊楼的模样已经在陶南风绘制的图纸中初见端倪。
画完草图,陶南风将图纸从图板上取下来,说了句:“我去找向场长汇报一下,不能光咱们建,还有设备、医生、医院资质等级这些事情需要处理呢。”
胡焕新忙道:“对,那你快去,我先写设计任务书。”
陶南风拿着图纸,脚步轻快地向东头场长办公室而去。
经过保卫科门口,正听到魏民的大嗓门:“老大!你搞清醒一点,虽说我们喊你一声班长,但其实现在大家都已经在不同的岗位工作,不存在谁归谁管的道理。陶南风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你管得着吗?”
陶南风听到魏民提到自己的名字,敲了敲门,声音不高不低:“魏民,你小声点,胡扯些什么呢?”
魏民没想到会被陶南风抓个正着,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嘿嘿一笑,走过来冲陶南风讨好一笑。
“陶南风,我这不是为你说话么?也不晓得乔亚东哪根神经绊动,揪着我说了半天。”
他忽然压低声音,一脸的神秘:“乔亚东说你谈恋爱了?真的?是谁?我认得不?”
遇过魏民的肩膀,乔亚东站在房间中央,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一双秀气的单眼皮眼睛里满是祈求,仿佛在问:你爱上了谁?你怎么可以爱上别人?
陶南风有些无语,瞪了魏民一眼:“少八卦,农场打算建医院了,旧的卫生所东头那块空地不是堆了不少木头吗?你记得找人清理出来。”
魏民听到陶南风这一说,眼睛一亮:“啊,要建医院!李惠兰肯定最高兴,我马上就带人去清理,顺便告诉她。”
说罢,他高高兴兴开始点兵点将:“兄弟们,干活了!”
保卫科的那群混混现在被魏民收拾得服服帖帖,听说有活干,一个个精神抖擞戴上帽子和白手套就出发了。
剩下乔亚东还在纠缠陶南风:“陶南风,你不是说要用心工作,将基建进行到底,努力建设农场吗?谈什么恋爱?你将来不回江城了?你不想读大学了?”
乔亚东此刻有说不出的惶恐。
虽说陶南风拒绝了他隐晦的爱念,但只要一天她不与其他人谈恋爱,乔亚东就有机会。
只要能够离开农场,回江城读大学,乔亚东就会将自己的爱勇敢地表达出来。他愿意等陶南风,他的心里只有陶南风。
之所以不敢大胆追求,只是因为父母有反复叮嘱过,所有一切让位于读大学。
之前一切都好,陶南风单纯冷清,对谁都差不多,并没见到她有喜欢谁的迹象。乔亚东心里暗自欢喜,就这样维持下去,今年三月工农兵大学推荐指标一下来,他就会申请,只要……只要再等半年时间,一切就能如愿。
可是,就这么短短二十天时间,一切变得不一样。
陶南风的眼睛变得亮亮的,她的嘴角总是弯弯的,她的脸颊添了一抹胭脂粉,她的唇瓣仿佛盛开的花朵,滋润而艳丽。
这样的陶南风,是乔亚东不熟悉的。
他现在很慌,慌得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仿佛小时候自己藏在枕头底下的小人书被母亲发现没收,想哭又不敢。
自己藏在心底的宝贝,忽然有一天被旁人拿走,乔亚东光是想想就心痛欲死。
他再一次走到陶南风跟前,顾不得走廊有人走过,轻声哀求道:“陶南风,求求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
陶南风被他纠缠得有点烦,哼了一声,从他身边绕了个弯,径直往场长办公室而去。
擦身而过,她的背影高傲而冷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乔亚东抬起手一把拉住她胳膊,声音有些颤抖。
“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吗?”
陶南风被他陡然拉住胳膊,虽说隔着厚厚的棉衣,但依然让她恼怒,正想抬手一甩,却被他这一句表白定住。
因为体验过爱,所以内心更容易被触动。
陶南风抬眸看向乔亚东,曾经一起盖砖瓦房、对抗焦亮、偷腊肉的画面尽数涌入脑海。
乔亚东的眼眶微红,面色煞白,整个人都在哆嗦。
他在害怕,害怕失去。
陶南风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在那本书里,乔亚东是陶悠的丈夫,因为伤心陶南风早逝,他将那一份柔情与爱恋尽数移到陶悠身上,这才成就一段夫妻共同创业、成为全国房地产明星企业家的佳话。
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陶南风没有死,乔亚东也没有遇到陶悠,大家都还在秀峰山农场,同吃同住同劳动,结下深厚的知青情谊。
乔亚东曾经隐晦地向陶南风表白过,他提到过因为要读大学,一定会离开农场,所以现在不敢谈恋爱,希望陶南风能够理解。
可当时陶南风刚刚了解到穿书情节,对乔亚东会是陶悠丈夫这件事十分膈应,因此严词拒绝,让他好自为之。
乔亚东的眼中压抑着痛苦,却又燃烧着炽烈的爱意,这种矛盾交织的情绪带着疯狂与冲动,令陶南风有些心惊。
如何处理?应该怎样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