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斤肉都被罗宣拿走,这还得了?
听到这话,魏民一把拉开房门,和陈志路、乔亚东、胡焕新一起走出来,并肩站在檐廊下,满面怒容,如四个门神。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向北带尖刀连的经验丰富,在他的管理与教导之下,用军队训练方法全面整改保卫处。现在不仅魏民身手出色、行事利落,他手底下的保卫科职员也一个个心服口服、老实得很。
小林踩着刚铲出来的道路一路行来,听到魏民询问忙将情况认真汇报:“今天轮到我守夜班,就在刚刚,听到厨房库房那边有动静,罗主任和焦场长背着两个大袋子从里面出来。我没敢拦、也没敢问,按照魏科长您的要求先过来汇报。”
原来,对下雪杀猪农场截留下来的猪肉,魏民一直放心不下。
一次截留五十多斤,两次就是一百多斤,这么多肉做成腊肉,用松枝、花生壳熏得黝黑,肉香、松香、果木香、烟香味混杂在一起,简直让人垂涎三尺。魏民向来馋肉,一直等着过年农场分腊肉吃。
眼下城乡人口购买肉类、肉制品都得凭票证购买。肉票由各地商业部门印发,并没有统一的供应标准,情况好的时候一个人一个月平时分到半斤、春节发一斤肉票。如果遇到肉类供应紧张,可能一个月都吃不上一两肉。
这种情况下,秀峰山农场自养的猪肉便显得十分金贵。
如此稀罕的好东西,一百多斤呐,万一焦亮、罗宣偷着分了怎么办?魏民放心不下,一直死死盯着这批腊肉。
前一阵焦亮把副场长向北、基建科科长杨先勇、后勤科科长郑海洋、宣传科科长周林虎等一批与他唱反调的干部送到省城学习,魏民更加紧张,每天安排三班人马轮流值班,小心守在食堂库房,二十四小时不放松。
现在……果然有了动静!
魏民大手一挥:“走!跟我一起去拦住他们。”
乔亚东为人沉稳,思虑周到,略一沉吟:“拦不住怎么办?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是科长、他是场长,向北又不在农场……”
魏民眉毛一皱,歪了歪脑袋,一脸坚定:“拦不住也得拦!”
陈志路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这样,你们俩先去拦,拦得住好说,若是拦不住那就先拖一下时间。我和其他几个先走一步,在隧道里头等着,咱们趁乱动手,把腊肉给偷了!”
魏民一听咧嘴笑得畅快:“黑吃黑?哈哈哈哈,这个主意好。”
乔亚东张嘴还想说什么,魏民将他一拖:“你口才好,跟我一起去。咱们一起先拖他们一把,给大家留下准备的时间。总之……不管是偷还是抢,谁也别想把腊肉带下山去!”
魏民体格健硕,又被向北特训过,手劲大得很,乔亚东被他拖得一个踉跄,只得加快脚步跟上,一边走一边转头吩咐:“陈志路你们小心点,腊肉事小,可别被焦场长抓到错处,到时候档案上记一笔就完了。”
陈志路白了他一眼,冲他甩了甩手:“真是啰嗦!你们赶紧去吧,别让他们跑了。”
胡焕新看乔亚东一脸的不放心,知道他是为大家好,便嘿嘿一笑:“乔班长为人谨慎,说得也没错。”
陈志路与乔亚东打了一场架之后,两人一直没说话。陈志路其实也有些后悔当初下手太重、说话太狠。这回听乔亚东喊出自己的名字,又嘱咐了一堆,感觉丢失的兄弟情又回来了,压在胸上的那股烦闷消散一空,恨不得甩开膀子跑上几圈、高歌一曲。
人一高兴,脑子就转得快。陈志路虽然读书不行,但为人机灵,他一边思考一边开始点兵点将:“这次出马,人在精不在多,这样……我们把陶南风叫上,她力气大、熟悉隧道,我们仨一起行动。”
陶南风一动,萧爱云非要跟着,没奈何陈志路只得带上她们两个,四个人悄悄向隧道方向走去。
陈志路背着一个军用水壶,腰间插一支手电筒,脚下一双胶鞋,收拾停当又让大家用草绳将裤脚束紧:“雪停不久,路不好走,束紧了免得走路裤腿沾上泥。”
萧爱云赞他谨慎、爱惜衣服,陈志路却在心里嘀咕:万一被人追查,裤腿沾泥多一条罪证,那就不妙了。
不得不说,陈志路搞歪门邪道很有一套,未行事之前会先想好如何消灭罪证。
萧爱云问他:“你带水壶做什么?”
陈志路挑了挑眉:“山人自有妙计。”
萧爱云好奇得要命,一边走一边问,问得陈志路烦死了,看一眼一直安静跟在身后的陶南风,对萧爱云说:“你能不能学习一下陶南风?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咱们是去打伏击,又不是上领奖台,你安静点不行?”
萧爱云闭上嘴,有些委屈地拉着陶南风。陶南风安慰地拍了拍手背,在她耳边悄声道:“你等下跟着我,别乱跑。”
陶南风一说话,萧爱云顿时就活了过来,又变得神采飞扬起来。陶南风什么都会,一点也不怕黑,隧道里我跟着她,就看你们怕不怕!
雪大、路滑,四个人紧赶慢赶,两个小时方才来到刚修通的隧道前。
自从修通这条隧道,南北坡拉通、山路节省三分之一,而且隧道长约五百米,风吹不进、雨淋不湿、雪落不到,这里便成为上、下山的必经之路。
只是有一条,隧道里很黑。因为是顺着原来的山洞开挖,隧道并非笔直,走到半道时两边不见光。
悠深、黑暗、寂静。
越往里头走心却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听到四个人的脚步声、呼吸声。
萧爱云有点怕,死死拽着陶南风的手。先前陈志路说要在这里设个埋伏,把焦场长从食堂偷出来的腊肉截下来,她觉得好玩至极,现在真到了隧道里却开始害怕起来。
一害怕,她便开始哆嗦,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陈志路拧亮手电筒,一道昏黄的光带投射出去,点亮眼前通道。
“萧爱云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条隧道是我们一起挖出来的,地上每一颗小石子都是我们铺平的,两旁的石壁都是我们铲宽的,你怕什么!”
陈志路的声音在隧道里响起,引来阵阵回音。
萧爱云心中一暖,紧张感渐渐消退。左右环顾,这里的每一寸、每一尺都凝结着自己的汗水,现在回到这里干嘛要怕?
她心神一定,站直身体,轻声道:“嗯,我不怕。”
陈志路听她语气变得轻松,继续说道:“场长偷我们的腊肉下山,我们现在把肉拿回来,这叫做行侠仗义,又不是做坏事。你只管放心,他们偷东西在先,心虚着呢,就算知道是我们干的,也不敢声张。”
黑暗里,陶南风一双眸子闪着异样的光芒。
不必借助手电筒,她能这里所有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自从做梦被变异老鼠咬,她体内的“鼠性”便越来越强大。
夜视、打洞、喜零食……
走进隧道,陶南风半点害怕都没有,反而像回到老家一样欢乐畅快。她纤指一扬:“那边有条小小的岔道,是当初留下来存放工具的,我们先躲在那里。”
陶南风的声音低沉而柔美,似大提琴琴弦拨动,落在陈志路耳中,令他心神一荡。他抬手在脸上抽了一记,唾骂自己:陶南风是妹妹,可别动歪心思。
“啪!”地一声脆响,引得胡焕新诧异的眼神:“陈志路你干嘛打自己?”
陈志路讪笑道:“蚊子、有蚊子。”
胡焕新更觉得奇怪:“大冬天的哪来的蚊子?”
陈志路没好气地回答:“这我哪里知道?就是脸上痒,顺手就拍了一下。不要管这些小细节,走走走,我们赶紧先藏起来。”
陶南风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头往来路望去。
陈志路问她:“怎么了?”
陶南风抬了抬下巴,提醒一句:“隧道外有脚印。”
陈志路一拍脑袋:“唉哟,差点忘记了!”他原路返回,走到隧道口,先将军用水壶瓶口拧开,将水泼到路面。
天寒地冻,路面瞬间结冰。
看着光滑的冰面,陈志路嘿嘿一笑:“老子让你们吃独食!敢偷我的腊肉,想得美!先摔你个狗啃泥——”
正准备扫雪地脚印,忽听得远处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陈志路慌忙将松枝丢下山坡,自己抓紧时间进隧道。
焦亮、罗宣、刘斌,三个人一边咒骂着一边往隧道这边走过来。
“一路走过来雪地脚印不少,这么早竟然还有人下山?是哪个没有汇报就瞎跑!”
“魏民那小子真是吃了豹子胆,敢拦场长的去路!当个保卫科科长看把他给狂的。”
“原本看乔亚东这个知青形象好、态度好,很有培养潜质,没想到和魏民是一伙的,还敢振振有辞阻拦我们下山呢……真是让人失望。”
走得近了,三人身穿军大衣,厚皮鞋,头上戴着棉帽,手中都提着一个六十公分长的黄色帆布手提袋。
袋子上印着一艘乘风破浪的白色帆船,十分醒目。这样规格的手提袋在当时十分流行,因为大小适中、轻便结实,外出串联的年青人都喜欢拎一个,被称为“串联包”。
随着三人的行走,提袋里传来报纸摩擦的声响。
刘斌听到这个声音满心欢喜:“这回的腊肉做得真好,肥得流油。”尤其是那个二刀肉,一半肥一半瘦,用油布裹好后再用报纸一包,依然会有肥油渗出来。
焦亮皱眉道:“你少说几句,到省城之后拿十斤回去等着。等你姐下山之后,我再来看你们。这段时间别联系,我家婆娘厉害得很。”
刘斌嘻嘻一笑:“我知道,姐夫你还是想办法把我和我姐调回省城吧,这山上住着实在是憋闷。”
焦亮随口应了一句,心里却暗道:把你俩调回省城,我一个人在农场住着?真是想得美!如果不是看你姐有几分姿色、嘴巴会哄人,老子干嘛养着你这个闲人。
罗宣在一旁献殷勤:“场长辛苦了,要不要我来帮您提?”
焦亮顺手将提包往他手里一放,罗宣的身体往旁边一沉,正巧一脚踩上冰面,“噗呲——”摔了个四仰八叉。
刘斌伸手要扶,却不料脚下一滑,也摔了下去。
焦亮慌得向下一蹲,模样十分滑稽。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看着地上诡异的冰面:“这里怎么结了冰?不是才发动群众铲了雪吗?”
三人相互搀扶着走过这一片冰面,骂骂咧咧走进隧道。
焦亮空着手,打着手电筒,嘴里道:“向北这狗东西虽然讨嫌,但做事倒真是一把好手。这才个把月就修通了隧道,简直神奇。而且你看这地面,光整平坦……”
话音刚落,洞里忽然传来古怪的声音。
“咔嚓、咔嚓!”仿佛是铁器在石头表面刮蹭,刺耳而尖锐。
罗宣两只手都被占着,紧张地四处张望:“怎么回事?哪来的声音!”
刘斌咳嗽一声,大声道:“什么人?”他的声音太大,引得阵阵回音,更显恐怖。
“呜——呜——”有风声!
隧道里怎么会有风声?明明刚刚一进来就感觉到明显的暖意,无风无雪。
焦亮做多了坏事,心中忐忑不安,手电筒四处乱扫,嘴里虚张声势地低声喝斥:“是哪个在那里装神弄鬼?赶紧给我出来!”
“嗷呜——嗷呜——啊吼——”古怪的声响越来越多。从小练出来的口技终于派上用场,岔道处陈志路偷着乐。
旁人觉得黑,陶南风却觉得如在白昼。她从石壁上抠下几颗石块,朝着焦亮三人投掷过去。
嗖——嗖——啊!
一声惨叫声之后,焦亮手背被打中,手电筒突然掉落在地。这一掉不要紧,后盖松脱,电池飞出,灯光熄灭。
洞内一片漆黑。
陈志路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到焦亮、罗宣、刘斌三人乱成一团,在地上摸索着想要捡起手电筒。
趁乱行动!
陶南风抬手再扔出几颗石子,狠狠地砸在罗宣、刘斌身上,趁着他俩放下提袋嗷嗷叫唤的时候,她再补几下,砸在他们的脚踝上。
焦亮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手痛、脚痛,坐倒在地哀号:“刘斌、刘斌快来!”
刘斌此刻也顾不上焦亮,刚才在隧道口摔了一跤本就鼻青脸肿,现在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石头砸在身上,令他胆战心寒,一把抱住焦亮,扯开嗓子鬼叫:“鬼啊……有鬼啊……”
罗宣最怕死,一听到刘斌喊有鬼,吓得连滚带爬往前逃窜,却正撞上突起的石壁,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陶南风抿嘴一笑,轻手轻脚走到他们身边,弯腰便将三大袋腊肉拎在手上。
三个袋子足足一百多斤,若是旁人肯定拎不动,在陶南风手中却轻若无物。做完这一切,陶南风返回刚才藏身的岔道,牵起萧爱云的手,对陈志路、胡焕新低声道:“走!”
说罢,她当先而行。
黑暗中陈志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陶南风的声音冷静无比,令他不由自主地服从。四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绕过还在黑暗中探索的焦亮走出隧道。
光亮就在眼前,看到陶南风手中的三个提袋,萧爱云嘴巴一张差点发出声音,却被陈志路反应迅速一把捂住。
大家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将还在隧道内狂呼乱叫的三个人渐渐甩在脑后。
一直跑了七、八分钟,眼见得没有人追上来,陈志路这才喘着气停下来,惊喜地叫道:“陶南风,你是怎么做到的?”
陶南风微微一笑:“隧道我熟。”
林中忽然窜出两个人,吓了众人一跳。定睛一看,却是魏民和乔亚东。
魏民看到陶南风手中三个大袋子,赶紧接过来。乔亚东反应迅速,拖来一根松枝,将留在残雪上的脚印清除干净。
陈志路这才想起刚才跑得急,忘记处理现场。如果隧道口的脚印被看到,焦亮他们肯定能知道是有人故意捣乱。他走上前一把抱住乔亚东,笑得欢畅:“好兄弟,还是你谨慎。”
六个人提着袋子,兴高采烈地往家返。
“我的妈呀,刚才我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萧爱云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陈志路道:“哪个让你跟着来的?半点用场都没派上,光知道害怕。”
萧爱云白了他一眼:“你除了撅着个嘴巴鬼叫又做了什么?”
胡焕新搔了搔头:“好像我也没做什么,就只拿把小刀刮了刮石头洞壁……”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都是陶南风一个人的功劳!”
“可不是,也不知道她哪来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把三个袋子都偷了过来。”
“腊肉都在这里,今年过年有口福喽~~”
六人回到知青点,悄悄将三个提包藏在魏民宿舍的通铺底下。考虑到人多嘴杂,众人商议暂时闭嘴,等事情平静下来再处理这些腊肉。
再次拥有同一个秘密,六个人的感情不知不觉更进一层。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可不得你帮我、我帮你?
陈志路到底还是年青,以为黑吃黑焦亮不敢声张,没想到焦亮发现提袋被偷,再联想到进入隧道之前的纷乱脚印,立马反应过来:这不是鬼怪,而是有人捣鬼。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心一横到山下派出所报了警,以农场物资被偷为由开始全面追查。
第二天,派出所的公安干警迅速组织专班,派出五名公安同志,牵着三条警犬上了山。
——这下事情闹大了!
保卫科的人第一时间报告在知青点吃午饭的魏民。
魏民面色一变,霍地站起:妈的!来得好快。只有公安同志也就罢了,三条警犬……这可有点不妙。
乔亚东陷入沉思:必须在警犬到来之前处理完所有的物品。通铺底下是藏不得了,到底应该藏哪里去呢?就算转移,这么短的时间能够散掉通铺底下那浓烈的腊肉味吗?万一集合的时候警犬闻到我们几个身上残余的的腊肉味,怎么办?
时间紧迫,连向来聪明的陈志路也束手无策。
“狗东西,焦场长真是老奸巨滑!竟然想到使用警犬。”
“这可怎么办?如果被发现那就完蛋了。”
“快快快,你们快点想办法呀。”
“铛——铛——铛——”
远处传来敲锣的声音,刘斌扯开嗓子喊:“紧急情况,各家各户,都到场部集合!各家各户,都到场部集合!”
萧爱云急得眼眶发红,双手捏成拳头,一咬牙站起身:“我去!让我一个人担下这个罪名,就说是我嘴馋偷的。我没什么大志向,反正也成不了才。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将来前程远大,不能背下这个污点。”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陶南风:“如果公安把我抓了,你记得替我写信给家里人,千万要瞒着我妈,我怕她难过……”
乔亚东没想到第一个站起来的人会是萧爱云,如果没有极大的勇气、极高的奉献精神,谁会一力扛下所有罪名?
想到曾经对她的指责,乔亚东心中懊恼不已,正在自责之中忽然计上心头,眼睛一亮:“别慌着认罪,我们来它个移花接木、李代桃僵!”
所有人一起行动,不到十分钟一切准备妥当。
等到所有人站在空地,警犬还没开始搜索巡逻,狗吠声便不断响起。
“这里,这里发现一个手提包。”
“这里,这里也有一个装腊肉的包!”
“这里……”
刚才还报警说被偷的腊肉,竟然出现在场部办公室。一个手提包在场长办公室、一个手提包在综合办公室,还有一个手提包在食堂灶台旁。
警犬兴奋地吠叫着,站在人群中的乔亚东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形,故意压低声音对陈志路说:“奇怪,怎么会藏在场长办公室?”
陈志路眨了眨眼睛:“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在场的人纷纷嚷嚷起来:“把我们叫过来干什么?这腊肉不是说过年要发给大家的吗?怎么被装进包里偷偷放在领导办公室?不会是监守自盗吧?”
焦亮愣愣地看着这眼熟的提包,怎么也想不通偷腊肉的人怎么会将到嘴的肉吐出来,他拿起一个扩音喇叭大声道:“同志们,不要上了坏分子的当!如果是我干的,为什么要报案让公安同志上山来查?这绝对是栽赃陷害!”
他的声音通过大喇叭传到众人耳朵里,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对呀,如果是场长偷腊肉,他何必报案?”
“这栽赃的人倒是厉害,能够偷偷进办公室。”
“不过……肉都还回来了,再查还有什么意义?”
魏民后背有冷汗涔涔而下。
刚刚自以为计策得逞的乔亚东卡了壳,心中惴惴不安。
胡焕新与陈志路对视一眼,将已经洗过无数次的手一点气味都闻不到的手藏在身后,不由得有些后悔事情安排得不周密。
陶南风站在人群之中,身形纤细,小脸雪白。萧爱云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十分害怕。
大家都只有十七、八岁,没什么政治斗争的经验,偷腊肉不过出于义愤,并没有缜密周详的计划。
冷风吹过,一股寒气袭来,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而下。
“下雪了!下雪了!”
随着人群中一声喊,领头的公安干警抬头一看,眉毛一皱,对焦亮道:“既然东西找回来,那任务就算完成。山上冷,这一下雪马上就得封山,我们先撤了。”
说罢,顾不得再追查小偷是谁,一行人匆匆离去。
秀峰山农场的山路十分危险,崎岖不平、狭窄难行,一不留神就会滚落山崖。雪一深根本没人敢下山,只能窝在农场苦熬,这就是所谓的“封山”。
雪一下,焦亮也不敢在农场停留。离过年只有十几天,省城里里外外都需要打点,再不下山,恐怕今年得窝在这冻得死人的农场之中。
他急着拿腊肉下山,便无心追究到底谁是小偷,冲着空地站得满满当当的人群大声道:“下雪了,大家都回去吧。小偷虽然把腊肉还了回来,但公安机关绝不会姑息这样的犯罪行为,此事一定要追查到底!”
说完场面话,焦亮冲罗宣、刘斌使了个眼色,准备等人群散去就带着腊肉下山。
魏民看到焦亮三人的小动作,胸中怒火熊熊燃烧。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不忘要将腊肉据为己有,简直比仓库的老鼠还可恶!
一咬牙,魏民逆着人流走到办公楼的檐廊,拿起大喇叭就喊:“同志们,腊肉是农场职工的过年物资,既然大家都来了,那我们就地分肉怎么样?”
喇叭里传来声音令所有准备离开的农场职工停下脚步,齐声欢呼起来:“好!分肉、分肉!”
众目睽睽之下,魏民当场号召分肉得到所有人支持,焦亮气得七窍生烟,恶狠狠地说:“后勤科的人不在,轮不到你保卫科的人作主。分肉得等到过年再说,谁也不许动!”
乔亚东、陈志路、胡焕新心领神会,一起振臂高呼:“同志们,分肉喽~”
人群被鼓动起来,顾不得雪花片片落下,呼啦一声都围了上来,抢的抢、夺的夺,将焦亮等人挤在一旁,一把拉开提袋拉链。
刺啦——
腊肉香味溢出,报纸包裹着的腊肉沁着浓浓的油香、烟熏味,引得众人垂涎三尺。魏民站在台上,大手一挥:“排队、排队!”
保卫科的职工守在提袋旁边,江城知青跟着一起维持秩序,混乱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按单位、按人头开始领腊肉。
“一号知青点,领六斤四两腊肉!”
“二号知青点,领七斤八两腊肉。”
“劳保科,领两斤二两腊肉。”
“……”
有人称重、有人登记、有人叫号,现场热闹非凡,每个人都兴奋地等待着。
一个领到腊肉的汉子笑得合不拢嘴,在风雪中大喊:“生产三队的,都到我这里来分肉了!”
一群人跟着他后头跑:“来了、来了!”
所有人都开心得飞起,只有焦亮、罗宣、刘斌冷着脸。
雪花一片一片地往下落,在空中打着旋转、坠落。
看到魏民无视自己这个场长的存在,擅自分肉,焦亮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屈得要死。
带头分腊肉的人,绝对就是偷腊肉的人!原本想借派出所之手将魏民这个害群之马揪出来,没想到老天不开眼,偏偏这个时候下起雪来。
现在腊肉都被分走,过年自己吃什么、送什么?
罗宣额头被隧道石壁撞得鼓起一个大包,青紫一片,看着十分狼狈。他苦着脸走到焦亮身边,委屈巴巴地问:“场长,我们怎么办?”
焦亮瞪了他一眼:“什么怎么办?你是办公室主任,还不赶紧去把场部职工的腊肉都领了?!”蚊子虽小也是肉,每人就算只有二两,场部各个科室加起来三、四十来人,好歹也能有几斤肉不是?
没想到恰在此时,人群传来一阵欢呼:“向场长回来了——”
场部门前通往山下是一条宽阔的水泥路,路那头正走过来五道人影。
副场长向北、基建科科长杨先勇、后勤科科长郑海洋、宣传科科长周林虎、修路队队长毛鹏。这五人是向北的班底,被焦亮扯了个由头送到省城政治学习,原本想趁机带着腊肉下山,没想到……偏偏留下了一个胆大包天的魏民!
不仅敢偷腊肉,还敢当众分腊肉!
焦亮自知大势已去,只得随便拿了条腊肉,与罗宣、刘斌匆匆下山。临走前皮笑肉不笑地对向北说:“向场长回来得正好,偷腊肉一事就交给你处理。等我到省城汇报完工作,就回来听你汇……”
向北风尘仆仆而来,头上、肩上、胳膊上沾着未化的雪花,不待焦亮将“汇报”这个词说完,手腕一翻,一把扣住他脉门。
酸麻感袭来,焦亮站在原地不能动弹,正要呵斥向北,耳边传来的话却令他胆颤心惊。
“腊肉在哪里丢的?为什么装在去年京都开会时给场部领导发的提袋里?”
魏民原本有些忐忑不安,支愣着耳朵留意这边动静,听到向北这一问,便知道他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问得好,问得妙,问得呱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