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陆续收到两封密奏。
第一封是朱国祥递上来的,朱铭弹劾钱孙两家勾结盗贼、侵占民田、草菅人命。同时,又说谷林山禁采禁牧,严重影响附近百姓的生活,请求缩小尧陵的禁区范围。
第二封是蔡攸递上来的,钱孙李三家的在朝官员,弹劾朱铭私划尧陵禁区, 而且杀良冒功制造冤案。
“你怎看的?”宋徽宗把两封密奏递给李邦彦。
朝堂内外,蔡党和郑党斗争激烈,而李邦彦哪派都不是。
他的职务是起居郎,每天跟在皇帝身边,负责记录皇帝的言行。另外,朝廷的诸多重要政策,李邦彦也要进行记录, 然后交给著作官予以保存。
李邦彦刻意跟蔡京、郑居中保持距离, 又疯狂巴结太监, 隐隐成为朝堂的第三股势力。
仔细读完两份密奏,李邦彦说:“官家,除了杀良冒功,两份密奏恐怕都是真的。”
“为何杀良冒功是假的?”宋徽宗问。
李邦彦说道:“朱知州刚直无私, 东京城内哪个不晓?若是为了百姓, 私划禁区他做得出来。这可是逾制大罪,因此罢官都算轻的。他已经冒着偌大风险为民请命,又怎会在乎抓捕盗贼的功劳?他所杀者, 必是真盗贼。”
宋徽宗笑道:“他是想做名臣啊。”
李邦彦说:“私划尧陵之举, 罪名可大可小, 全凭官家发落。”
宋徽宗仔细想了想, 对随侍左右的御药院太监说:“拟旨, 濮州知州朱铭, 逾制规划尧陵,罚俸三月, 令其思过。准其所奏,重划尧陵禁区。至于钱孙两家,降旨予以斥责。”
李邦彦连忙拍马屁:“官家圣明。”
李邦彦之所以帮着朱铭说话, 是因为他把朱铭视作同类:帝党!
帝党的根基太过薄弱,只有皇帝和太监帮忙。今后如果走上前台,必然要跟蔡党、郑党起冲突,须得多多团结同类壮大力量。
又过数日,宋徽宗再次收到两封密奏。
一封是朱铭写的,细数钱孙两家犯下的命案,还说他们大量隐匿田产逃税,请求允许在濮州境内清查隐田。
一封是吏部郎中王可述写的,弹劾朱铭伪造证据,制造冤案胡乱抓人。
完全相反的两封密奏,把宋徽宗看得直乐。
再次扔给李邦彦,宋徽宗笑道:“这个朱成功,真是胆大包天,他抓孙家也还罢了,竟然敢抓钱家人,就不怕惹来开国勋贵后人的众怒?”
李邦彦说:“朱知州越是如此强硬,钱孙两家的案子就越真。”
“俺自然晓得是真,”宋徽宗说道, “你举荐一个京官,担任濮州观察判官, 把这件事情尽快处理。钱家先祖有功于国,抓进大牢会让朝廷面上无光。”
李邦彦道:“杭州知府唐恪,可堪此重任。”
观察判官属于特派职务,名额不定,事情办完就能卸任。
唐恪此人也很复杂,招降过苗民叛军,后来还治理过黄河水患。靖康年间却主张议和,疯狂排挤主战派。金人扶持张邦昌做皇帝,唐恪也签名支持,事后却服毒自杀。
说他无能吧,他又有点能力。
说他卖国求荣吧,他又自杀谢罪。
唐恪做起居舍人的时候,跟李邦彦有些交情,因为得罪太监被外放地方。
李邦彦借此机会,让唐恪给皇帝办事,任务完成就能召回朝堂,成为李邦彦的一大助力。
宋徽宗说:“便依卿之意,让那唐恪走一趟,务必把事情办好。”
李邦彦明白皇帝啥意思,钱家必须保住,要给开国勋贵面子。孙家则无所谓,杀就杀了,谁让孙家底蕴不够?
在宋徽宗眼里,这些都是小事,北方战争才是大事。
蔡党核心人物、枢密使邓洵武,随即被宋徽宗招进宫里,质问道:“西夏那边,怎还没打完?”
邓洵武回答说:“臣知枢密院事不足半年,已在催促前线将士速战速决。”
宋徽宗说道:“辽国传来消息,渤海守将高永昌作乱,攻入辽阳建国称帝,国号大元,建元隆基。如此局面,正是收复燕云的大好时机,须尽快结束西夏战事,再抽调兵力攻打辽国。”
不仅是邓洵武,就连在写起居注的李邦彦,都被皇帝这番话给惊到了。
跟西夏还打得拖泥带水呢,怎会想到去打辽国?
四个字,好大喜功。
邓洵武连忙说:“臣一定加紧催促,早日结束西夏战事!”
辽国那边是真危险了,辽阳都被叛军攻破,判将高永昌还建国称帝。
天祚帝耶律延禧下令,拥有杂畜十头以上的家庭,必须提供青壮从军平叛。这个命令一经发布,立即激起春州两千余户造反,辽东半岛的部落也叛乱独立。
然后,金兵攻陷辽国保州(丹东),还灭掉刚刚建立的大元国。
除了辽东半岛,黑龙江以南的东北地区,全都已经落入金人之手。
金国彻底崛起了!
大理那边,段誉刚刚登基,还派使者到东京请求册封,也不晓得他六脉神剑练得咋样。
打发走邓洵武,宋徽宗盯着地图看了又看。
辽国内部的一系列叛乱,激起宋徽宗的壮志雄心,甚至有点后悔跟西夏开战。如果当初不打西夏,这时就能趁机北征,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成就他赵佶的不世伟业!
大宋的情报有些滞后,高永昌建立的大元国,五月份就被金人给灭了,宋徽宗至今都还不知道。
他盯着地图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惋惜。
……
对于濮州的事情,蔡京跟宋徽宗一样,都是没怎么上心的。
些许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处理就可以了。
得知皇帝的安排之后,蔡攸立即找来张克公,问道:“濮州之事,可曾安排好了?”
吏部尚书张克公说:“雷泽县的三个县官,选人俱升一阶。曹元归调安远县令,王畋调新化县令,耿鼎臣调犍为主簿。”
张克公是猛人张叔夜的堂弟,同时也是蔡党的中坚力量。
“很好。”蔡攸非常满意。
张克公给出的这三县,全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谁让曹元归等人,帮着朱铭做事呢?将他们明升暗降,也是在释放信息,朱铭是蔡党的敌人,谁跟着朱铭混,就等着去穷山恶水吧。
张克公又说道:“朱铭此人,并非寻常知州,还须相公亲自调动。”
蔡攸问道:“你有什么好去处?”
张克公笑道:“杭州。”
蔡攸连连摇头:“杭州繁华之地,难道让姓朱的去享受?”
张克公一肚子坏水,点醒道:“杭州是朱勔的地盘,别人去了,自然可以享受。但那朱铭喜欢做事,便让他去跟朱勔共事!”
“着啊!”
蔡攸拍手赞叹:“这位朱知州,在濮州又是捕杀盗贼,又是惩治豪强,干出了许多政绩,俺就向官家荐举他去杭州做知府。”
才被超阶提拔两三个月,朱铭似乎又要升官了,而且还是在杭州做知府。
蔡攸的职务,是陪皇帝读书,有的是机会见皇帝。
这天,他跟宋徽宗耍得正高兴,忽然就说:“官家,臣听闻朱探花在濮州多有政绩,如此栋梁之才,应当不吝提拔。”
宋徽宗颇为惊讶:“伱这厮吃错药了?竟给他说好话。”
蔡攸一本正经道:“举贤不避亲,举贤自也不避仇。更何况,臣与朱探花只有小隙,并无解不开的仇怨。做臣子的,都是为官家分忧,自当和谐共处。”
宋徽宗又不是傻子,但也好奇蔡攸想干啥,问道:“你荐举他做哪个差遣?”
“杭州知府!”蔡攸说道。
宋徽宗哈哈大笑:“以他的脾气,若是去了杭州,怕要跟朱勔打起来。这个差遣不行,朱勔还要留着做事,朱铭朕也要重用。”
蔡攸早有腹案,心思歹毒道:“官家已下令在杭州打造海船,朱探花父子尝来往于海上。他去了杭州,也能帮忙督造海船,今后或可为官家出海寻仙。”
宋徽宗闻言收起笑容,居然认真考虑此事。
思索片刻,宋徽宗还是没拿定主意:“朕再想想。”
蔡攸也不敢再劝,否则容易惹皇帝不高兴。
又过了一天,宋徽宗居然真的颁布中旨,调任朱铭担任杭州知府兼提举两浙市舶司。
提举两浙市舶司这个官职,一般由两浙转运使兼任,让杭州知府兼任还是头一遭。
至于朱铭升迁迅速,这个反而很正常。
京朝官履任地方纯属镀金,一年一迁已成惯例,半年一迁也是常有的事。窝在地方久不升迁的京朝官,只有一种情况:得罪了皇帝或权臣。
朱铭在濮州正待大展拳脚,对朝中情况毫不知情。
不晓得给他做事的三位县官,全都被扔去穷乡僻壤。也不晓得自己刚刚撸起袖子,就要被蔡党举荐去杭州。
这种情况,是朱铭所不愿见到的。
他不想太快升迁,就算升迁,也最好是原地高升,调来调去还怎么做事?还怎么积累治理经验?
这就是宋代官场的恶心之处,你得罪了权臣,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权臣可以把你胡乱调派,让你没法在地方上真正做事。
俗称,遛狗!
朱国祥也有几个交好的太监,皇帝那边颁布中旨,他隔日便得知消息。
“杭州?”
朱院长的历史不怎么好,思来想去瞎琢磨:“方腊起义,好像占领了杭州。但方腊是哪年起义来着?不会就是这一两年吧。”
他害怕儿子掉入狼窝,跑去地里掰了几十根嫩玉米棒子,直奔皇宫而去:“烦请通报,仙粮玉米已经成熟,今日便来进献给官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