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种之余,段一将所有时间都关在一个人的房间内。
当然,也偶尔会出门,但不是往大家所向往的热闹野镇。
他孤身只影,深入荒无人烟的山野。
最纯粹的自然,以静谧的山川流水在他身外呈现,他舞动矫健身姿,太极的精华借助娴熟的身手,如风,似烟,融入无边的青山绿水。
父亲忧心忡忡,觉得自己的儿子出了问题。
房间内垒着各种书籍,已经离开校园,还看这么多书!
“我担心他会把自己关呆了。”母亲说。
而且,这么一把年纪,同龄小伙的小孩早已学会了打酱油。
而他似乎对婚嫁之事提不起兴趣,这是最大的问题。
对于性情沉稳的段一,父母无计可施。
他们不得不求助媒婆。
相亲势在必行。
是十八岁的女子,穷乡僻壤也只有十八岁的不出嫁女子。
超过十九,已经老了。
对方稚气未消的可爱脸庞,令段一内心生出怜悯的慈父情怀。
至于谁更应该被怜悯,不得而知。
“十八岁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呢!”段一说。
“真的吗?”对方说。“她们都是先办酒的。”
“我大你那么多,你不感到别扭吗?”
“感觉挺好的,大才安全。”
“我坐过牢。”段一说。
“哦,”对方问。“你真杀人了吗?”
“没有。”
“你对我有感觉吗?”段一问。
“第一次见不会有感觉的,心里不排斥就好。”对方说。“但是你要给我爸礼金,我有个弟,要靠礼金娶媳妇呢。”
“哦”段一说。“我真想娶了你。”
“为什么不呢?”
“因为我不想做爸爸。”段一说。
“你不喜欢小孩子吗?”对方问。
“你怎么不上学呢?”
“因为家里只够供弟弟一个人。”
段一一阵心酸,他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同是初中时期的尖子生,考上高中的那年,只有段一自己继续上学。
而自己竟然心安理得。
“如果还有机会,你愿意继续读书吗?”
“我妈说女人读书没用。”
“就当我是你爸,供你读书。”
“你有这么好吗?我已经十八岁,今年嫁不出去就要变老了。”
“带书香的女人永远不会老。”
“神经病,我要回去淋菜了。”
段一心内五味杂陈,回到独自一人的房间。
书页和电脑,是他孤寂身影的另一种囚禁。
某个风雨凄厉的夜,阵阵惊雷和雨滴击出的哗然,反而衬托出有限空间内,龟缩的恬静和惬意。
线上一个头像闪出,并迅速暗淡下去。
林双的网名是e
cha
te
。
从未深究过这英文的含义,段一只知道它的亮起总能牵动他的心。
他在猜想网络尽头屏幕之后她的动作。
如此深的夜她究竟在做什么?段一的网名是eagle。
鹰的孤独和高远,很贴近他时常自我陶醉的至静性情。
他在网络翻译输入e
cha
te
,呈现“妖人;行妖术的人,巫士;”
究竟是怎样一种心理,能使用这么一个极具神秘色彩的词。
平时她简化称他“大e。”她是“小e。”
窗外的风雨声,加剧了夜的沉寂,加剧了网线尽头她的神秘。
“小e”段一发送过去。
原位久久闪动的光标,催眠着他已停止思索的大脑,沉重的心随同光标跳动,慢慢沉入不见底的深谷。
良久,段一关上对话框,鼠标击出红色的关机按钮。
那头像却闪动了起来。
令人愉悦的闪动。
“大e”
“你还没睡?”段一。
“我上夜班。”
“什么班”
“话务员,你还好吗?”林双。
“我回乡下种田了。”
“大e,你一定要争气,我知道你一定能够吃苦。”
这话什么意思!段一领会不到。
“你的电话号码是什么”
一串数字发了过来。
段一激动地摁下每一个数字,几声嘟嘟如此熟悉。
电话通了,却是良久的沉默。
彼此让时长数字寂静地变动,不受震动的电流,所承载的信息量巨大。
“喂”
如此熟悉,却加了韵味的甜美嗓音,震颤着段一脆弱的神经。
“一定有人拨骚扰电话,”段一说。“就为了听一声你富含激素的声音。”
“为什么,什么都被你说中了。”对方的声音没有丝毫被恭维的愉悦。
总有几通电话,能够占据漫漫长夜,变成通宵达旦的耳语。
“为什么,什么都被你说中了。”林双说。“真遇到了骚扰电话。”
“真遇到了?”段一真不希望她会遇到。
“我进了通讯公司已经有一段时间。上个月,有人打电话报故障,我守的是报故障专线,本来报故障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做了记录,问题转入检修部门之后,就没有我们的事。”林双说。
“那人就迷上了你的声音?”段一问,觉得自己已完全迷上了她的声音。
“不是那回事,上门检修都会有时间上的流程,从报故障到检修,相隔三两天是常事。”林双说。“他第二天就又拨通电话。”
“我就说他迷恋上了你的声音。”段一说,但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问检修人员为什么还没见来,我说先生请你耐心等待,相关问题已经转入检修部门,届时会有人跟你联系的。他立刻就很生气地说,这么说就没有你的事了?”林双说。
“这男人心理有问题,电话挂掉就好。”
“他心理是有问题。”林双说。“我说先生请你耐心等待,相关问题已经转入检修部门。他几乎咆哮起来,说这就没有你的事了?你把你的工号报给我,看我不收拾你。”
“你应该挂掉电话的。”
“大e,你知道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你的好,我当时完全懵了,心里挺难受,报故障专线不是私人电话,不能随便挂掉。”林双说。“但我还是挂掉了。”
“做得好。”
“但是从此之后他不停地拨投诉电话。”
“可以不必理他,这种心理变态的人要理起来,就多了。”段一说。
“但是单位规定,有顾客投诉是要扣工资的。”林双说。“而且投诉特别多的时候,单位领导也要出面处理的。”
“好奇葩的单位。”段一说。“不问原因吗?”
“是的,不管什么原因都要做处理。”
“听得我都想打骚扰电话。”
“你不是这种人。”
确实,段一不是这种人,他想抽那人一顿。
“我想抽那家伙一顿。”
“他不够你抽的,”林双说。“他是个熊包。”
“后来呢?”
“为了息事宁人,领导要我跟他赔礼道歉。”
“我叉叉的”段一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爆粗口。
“领导协调,跟我一起去,让我请他吃餐饭当是赔礼道歉。”林双说。
“那家伙赚了。”
“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但是他赖上了我。”
“又一个死缠烂打的男人。”段一内心咯噔了一下,某种怪异的感觉很不好受。“他没有强行把你怎么样吧?”
“那倒没有,他没有那个胆,但是我妈喜欢他,他隔三差五往我家里送东西,所制造的存在感使我心里害怕。”林双说。
很糟糕,某人擅长搞定岳母娘。
“我妈一个人住,身体和心理状态都不是很好,我不好违背她的意愿,她逼我跟他出去约会。”
“哦——”段一心有点冷。
“我跟他出去过一次,一起去吃饭,他说是因为她的老婆跟他离婚了,而且孩子也带走了,才心情不好,才拨的投诉电话。”林双说。“我才懒得理他,我总是心不在焉的,他却一本正经地说小姐,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是很不礼貌的。”
“被老婆抛弃的老男人哦。”段一说。“对方心理明显失衡,他企图从你身上找回平衡!”
“是的,他心理不平衡。”林双说。
“这种男人心底根本不存在爱情,所失去的仅仅是动物世界概念上的配偶,懦弱心理无法承受这样的失去,你则是他绝望之际狂乱抓取到的一根稻草。”段一说。“你不要理他,你千万不要因为有所怜悯,而便宜了他。”
“我好抵触这种男人,可是我妈偏偏喜欢他,他跟我妈说我们很配。”林双说。
“他多大?”
“大我十岁。”
“一个离婚的老男人,而且还有了小孩,和你这样的绝色美女,配在哪里?”段一问。
“那不是,”林双说。“那不是因为我妈怕我嫁不出去——”
“叉叉的”段一有生以来,第二波脏话脱口而出。“懒得理他!”
“我不想理他。”林双说。“你不看我,这么晚还呆在单位,怕回去又看见他赖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