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四章 现在对待士人多么和颜悦色,将来打下的板子就有多重
“这眼镜与黑板、粉笔,都是文教利器啊!”中书省内,蔡京放下水晶镜片,啧啧称奇。朱武和吴用年轻力壮,视力极佳,无法体会年老之后看物的艰难,他却是早就深受其困了。古人有大量的“眼病”,也就是近视眼和老花眼,尤其是整天看书的文人,比如白居易,还写过《眼病二首》:散乱空中千片雪,蒙笼物上一重纱。纵逢晴景如看雾,不是春天亦见花。欧阳修同样是着名的近视眼,《石林燕语》中即有记载:“欧阳文忠近视,常时读书甚艰,惟使人读而听之”,近视到自己无法看书,只能让人读给他听。如果说近视眼还是疾病,可能避免,那老花眼就是基本上每个人都会得的了,这是一种生理性的病变,无法完全预防。有需求就有创新,历史上的南宋就有了眼镜,最初是把水晶石、石英、黄玉、紫晶磨制成透镜,镶在龟壳内作镜框,眼镜脚可以用铜制卡在鬓角上,也可以把细绳栓在耳朵上,在时候起到放大字体的效果。此物珍贵,不是一般的读书人能够享用的,到了三百多年后的明朝都是稀罕物,等到了晚明,“磨片对光”技术的出现,“以年别者老少花,以地分者远近光”,合适的镜片才出现。李彦提供的就是类似的思路,让匠人用水晶石磨制,如今出现在蔡京手中的这副眼镜,已经是一个效果相当不错的成品,让他大为惊异。蔡京试了又试,由衷地道:“黑板和粉笔推行四方,眼镜再出,士人定是感恩戴德,文教大兴,士人归心,又有武德昌盛,军威兵盛,何愁不能一统天下,盛世强国?”将水晶镜片小心翼翼地放入盒子中,贴身收好,蔡京眉头微皱,露出疲惫之色:“老夫实在倦了,下面就希望两位多多费心了!”朱武和吴用精力充沛,乐得这位右相去休息,睡久些才好:“送蔡相!”蔡京出了宫,坐马车回到府上,就见书房灯火明亮,来到屋前,梁世杰立刻迎出:“父亲!”梁世杰如今也在礼部任职,却没有身居要位,蔡京的其他儿子也多为闲职,无一安插要位。以蔡京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权,如此高风亮节,顿时引得世人称颂。但实际上梁世杰和其他儿子,经常前来禀告工作,蔡京身为宰相,每每询问,从无不耐之色。此时他就带着梁世杰进了书房,来到内间,先是询问了近来的工作,又将木盒取出:“看看,这是殿下为我等设计的眼镜,专制眼疾。”工部匠人打造此物,并不是什么秘密,梁世杰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此时看到成品,按照蔡京的指点戴上水晶镜片后,顿时发出惊叹:“真的能看清……奇物,奇物啊!没想到眼疾还能通过外物治愈!”这位同样有些近视,能得此物当然大为高兴,谁希望看东西都是模湖的呢,人生的乐趣都少了大半!左右把玩了许久,眼见蔡京目光不对,梁世杰讪讪地将水晶镜片放回盒子,然后低声道:“父亲之前所言,殿下将前朝臣子安排进礼部,是特意为之,可如今所见,殿下对士人着实不错啊!”蔡京抚须道:“恰恰是如此,老夫才愈发坚信,士大夫之祸不远矣!”宋朝一百多年的时间,将士大夫的地位抬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占据了庞大的社会资源,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拉下马的。再加上文治武功,缺一不可,新朝武德再盛,总要有文臣治理各地,就算把这批士大夫解决,新的士大夫也会出现,又能有多好的转变?所以要改革弊政,不能彻底得罪一个阶层,而是要将阶层分化,分而治之。正如燕廷没有将所有的地主和豪强,都划分为“恶霸”批斗,而是从中挑出罪大恶极之辈,公审以平民怨,宣告以儆效尤。在蔡京看来,等到燕王殿下准备完毕后,士大夫也会被划分,选出其中的“恶霸”,狠狠处置!现在对待士人多么和颜悦色,将来打下的板子就有多重!换成另一位宰相,肯定接受不了,毕竟宰相是全天下士大夫的领袖,最是代表这个阶层的利益。但蔡京早就开始考虑卖哪些士族了,他看重的从来只有自己的利益,然后才是家族,至于其他士大夫,呵,他没有那么伟大,顶多落井下石的时候轻一些……不过这些话,他不会讲得太明白,即便是面对亲子和自己着手培养的女婿。梁世杰显然就没有领悟,琢磨了半晌,只能改变话题:“父亲,这六部权柄越来越重,中书省能否管辖?”蔡京理所当然地道:“当然能,殿下抬高六部职权,是为了改变前朝惰政,中书省为政之本,总辖六部,如何不能管理?”梁世杰有些不甘:“可如今的礼部官吏,多有妄言,甚至有人讥讽父亲这位右相名不副实,他们只听李尚书的……”换成以往,梁世杰不敢这么说,是蔡京让他们不要隐瞒,家人就是要开诚布公。而听了这话,这位右相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愚昧小人,害人害己,理会作甚?老夫为一国宰相,都是矜矜业业,不敢懈怠,他们反倒觉得老夫名不副实,当真可笑,试问在开国君主麾下,哪位宰相是能独揽大权的?”梁世杰张了张嘴:“这倒是……”对此蔡京点得倒很透,反正即便被听了去都无妨:“各部权势本是殿下安排,不是中书省的不能贪,不是右相的更不能夺,为官之道,无论身居何位,都要恪守本分,明白么?”梁世杰赶忙拱手:“小婿明白!”蔡京又接着问道:“礼部如今闲话这么多吗?还对何人不满?”梁世杰低声道:“多有不满,尤其是高尚书和丁尚书!”蔡京冷笑:“不奇怪……”礼部在六部里面排名不高,却由于汇聚了大量的宋廷士大夫,带下来的坏毛病是最多的,尤其对高求和丁润的针对。士大夫以前就最痛恨丁润,最瞧不起高求,对于这两位能官居一品,自是相当不乐意。但一来敢怒不敢言,二来礼部的官员多为旧臣,也不好多言,只期待这两位犯错,再名正言顺地进行攻击。蔡京冷眼旁观,觉得十分可笑。且不说高求和丁润与那位的私交,两人在光复燕云和梁山大局上对新朝的贡献,就看他们如今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真正到了尚书这个位置,更多的是把控事务的大局,调和各方的关系,最重要的是能守住本心。高求和丁润就属于政务能力一般,却信念坚定,恪守本分,再加上渐渐的提升进步,尚书之位多么胜任肯定谈不上,但让他们担任尚书,还真的比起那些倚老卖老,私心浓郁的臣子要合适。由此蔡京心中也得出结论:“若所料不差,将来士大夫遭殃,定是从礼部开始,殿下让国丈任礼部尚书,无形中予以庇护,助其气焰,等到李尚书一调走,或者告老致仕,就是痛下狠手的时候了……”这也是他将子婿散入六部的原因,哪怕是任闲职,都能助其隔岸观火,把握时机。正要再叮嘱梁世杰一番,脚步声接近,管家在外禀告:“方腊麾下吏部尚书王庆前来归降,还带了方杰和方玉叶,宫中传信,请阿郎入宫议事!”……明德殿内。众位紫袍大员入座。王庆投诚的消息,是洛阳八百里快递传来的,群臣传阅后,确定无误,顿时大为高兴。卢俊义就笑道:“方杰是方腊的侄子,方玉叶是方腊的亲妹,被封为公主,这两位虽不是其正妻与嫡子,但也是嫡系亲属,他们都投了我大燕,此人已是众叛亲离了……”花荣、时迁、丁润等人也纷纷点头。然而吴用微微凝眉,却是持反对意见:“方腊得殿下看重,不同于一般反贼,对于自己家人却毫无约束之力,着实有些蹊跷……如果只是逃了一人倒也罢了,但方杰和方玉叶都随王庆来此,臣担心有诈!”这话引发了一场讨论,大部分人都觉得不会:“这般使诈,代价未免太大,只待消息传回,方腊麾下岂不是人心尽失,还如何与我燕军争锋?”也有部分人觉得:“这方腊或许是自知毫无幸理,又听闻殿下仁德守信,为了保家人之命,才特意让王庆作此安排,托妻献子,却又不舍颜面,才会如此别扭……”蔡京保持沉默。此前关于江淮防线的讨论,文武的第一次较量,他险些出丑,也意识到自己习惯于守城,欠缺了主动出击的战略安排,自然不敢轻易发表意见。只是本能地,他又开始观察那桌桉后面的蟒袍身影。而从这位殿下的眉宇间,蔡京似乎看到了……一抹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