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周海洋回到家的时候,刘岩居然没在。
直到天快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刘岩和范丽莉才各自手拿一把大蒲扇,迤迤然归来了。
原来两人实在耐不住屋子里的暑热,出去乘凉了。
刘岩一见周海洋,便扬了一下手中的信:“海洋,你最近的习性有些异常,以前天天催我下楼取信,如今要不是我忽然想起来瞅信箱一眼,你都忘了还有海外关系这码事了吧?”
“别瞎说,海洋现如今是三大军区司令,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哪儿像你整天游手好闲的。”范丽莉用蒲扇拍了刘岩的后脑勺一下。
“他一天到晚忙得要死,那是他活该自找的,谁让他老抠,为了给公司省钱舍不得招人,忙的自己屁滚尿流的,这样的光杆司令谁稀罕?白给我都不要。”
“刘岩你怎么说话的你?”范丽莉用蒲扇又拍了一下刘岩的后脑。
“本来就是嘛。”刘岩咕哝一句,把手里的信扔给了周海洋。
周海洋被刘岩的一番话弄得一怔,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的内心确实发生了变化。
而自己竟浑然不觉的,倒是被素来大喇喇的刘岩一语道破。
听范丽莉的口气,想必她也早已有所觉察,只是未曾点明而已。
当他伸手接过林楠的信,那一瞬间的第一感觉,又让周海洋吓了一跳。
当初,手指每每触碰到林楠来信时的那种幸福感与急迫感,似乎早已不复重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漠,甚至竟然有一点点排斥。
仿佛在潜意识里,不再希望自己目前的一方天地,受到任何外来因素打搅似的。
周海洋默默回到自己床边看信。
刘岩和范丽莉见状,两人也默默走进刘岩的房间。但没关门,而是不约而同的望着客厅的布帘,似乎都预感到某个时刻即将到来。
果然没过多久,客厅的布帘唰的一声被拉开了。
只见周海洋手里拿着一沓信纸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林楠知道了。”
范丽莉闻言,顿时条件反射似的站起身子,举起右手说道:“我发誓,我给林楠的信里绝对没有透露一丁半点。”
“我发誓,我根本就没和林楠通过信。”刘岩也跟着起哄地举起了右手。
“我知道,和你们没半毛钱关系,是林楠自己发现的。”周海洋颓唐地坐到写字台旁边:“当初真不该把申请学校的详细情况告诉林楠,所以她很清楚我都申请了哪些学校哪些专业。
见我这边一直没消息,她就直接和各所学校联系,虽然费了不少劲,但还是都被她查出来了。
她知道康奈尔录取了我,还特意开车去了康奈尔。
知道我申请把春季入学改到秋季,也知道我直到现在都没交入学押金……”
“啊?林楠都会开车了?厉害啊她!车是买的还是借的?”刘岩刚问几句,就被来自范丽莉和周海洋两个方向的怒视封了口。
范丽莉接着问道:“海洋,你的第一反应是后悔让林楠知道你申请的学校?难道你以为要不然就可以一直瞒下去?难道你真想一直不告诉林楠?”
周海洋僵了半天,才嗫嚅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我自己主动告诉她,要比被她发现……好一些。”
“那你为什么迟迟不告诉她呢?”范丽莉不依不饶:“当初商量好的是先暂缓几个月,等你拿定主意再说,而不是一直瞒着不说吧?现在都多长时间了?”
刘岩用胳膊肘碰一下范丽莉:“这是人家海洋和林楠之间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范丽莉一甩头发:“我早已经掺和了,当初那个馊主意就是我给海洋出的,将来我还怎么面对林楠呀?”
周海洋低着头说道:“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拿的主意。”
范丽莉闻言,把脑袋探过去盯着周海洋的脸:“海洋,你老实说,你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不会就是想让林楠自己发现吧?”
周海洋把脸扭到一边,否认道:“当然不是,我哪儿有那么多想法,就是前一阵实在太忙乱了,没顾得上。”
范丽莉顿时把脸转向刘岩,直勾勾的看着他,问道:“他说这话,你信吗?”
刘岩一脸无辜地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干咽一口唾沫,问周海洋:“林楠在信里说什么了?”
“她倒没说太多,就是让我自己想明白,然后明确告诉她。”
“就这些?她没说她希望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范丽莉闻言,愈发着急起来:“她的意思难道是,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她都接受?”
周海洋又翻看了一眼林楠的信:“她说,希望我弄明白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然后遵从我的内心。”
“什么?她没劝你去美国?”范丽莉接着问道。
周海洋摇了摇头。
范丽莉无声叹了一口气。
刘岩见状,忍不住盯着范丽莉问道:“怎么了?”
“你真想让我说?”范丽莉转头看着刘岩反问道。
见刘岩和周海洋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她,便狠下心说道:“好吧,那我就明说了。以我对林楠的了解,如果海洋你决定放弃,林楠是绝对不会对你说一句挽留的话。”
刘岩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看了看范丽莉,又看了看周海洋:“不至于吧……”
“你指的是什么?是海洋不至于放弃林楠,还是林楠不至于连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范丽莉接着问道。
“我觉得……”刘岩又咽了一口唾沫:“都不至于。”
范丽莉白了刘岩一眼,转而问道:“海洋,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海洋无意识地把手里的信叠好,又打开,然后又叠好……
刘岩见状,忽然双眼一亮,说道:“好像女生叠信的式样有门道,丽莉你看看,林楠有没有什么暗示,比如最后通牒之类的?”
范丽莉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周海洋的手,林楠的信是再普通不过的两次对折而已。
她在鼻子里便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林楠是喜欢搞那种把戏的小女生?你也太不了解她了。”
刘岩腆着脸赔笑道:“我干嘛要了解她?那是海洋的义务,我了解你就行了。”
范丽闻言,哭笑不得,懒得理他,再一次转过脸催促周海洋:“海洋,你倒是说话呀……”
周海洋顿了顿:“我在想,人生和感情都不应该像计算机的二进制似的,不应该只是0或1两个选项吧。
我要么去美国,要么和林楠分手?除此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他可能性吗?
比如说,我在祖国发展,林楠过几年也回祖国,这不就两全了嘛,你们说呢?”
“我说啊海洋,你这是白日做梦!痴人说梦话!”刘岩闻言,当头棒喝:“林楠好不容易出去了,回来干嘛?难道像我一样混吃等死?”
“我们说有什么用,关键是林楠怎么说。海洋我问你,你觉得林楠会回来吗?你估计林楠会等你几年?”她又追问道:“你真打算这样给林楠回信?真打算让她毕业后回国?”
周海洋沉思片刻后,像下定决心似的站起身子,说道:“我会告诉林楠,近期我不会再考虑去美国念书的事情了,我必须争取在公司干出个样子来。
她读完硕士能回来,那再好不过,如果……”
“如果什么?如果林楠有其他想法,你会劝她回来吗?”范丽莉忧心忡忡地问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倒是说啊!”
周海洋把脸扭向窗外,喃喃地说道:“我会尊重她的想法。”
“唉……完了!”范丽莉长叹了一声:“你和林楠两人,实在太像了。”
……
没人知道周海洋这一宿究竟经历了怎样痛苦的权衡与抉择。
第二天一早,他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把一封信递给了刘岩:“你今天抽空去邮局帮我寄了吧,回头我把邮票钱给你。”
刘岩正在刷牙,两只手都占着,连忙吐了一口白沫说道:“一张邮票的事儿,还提什么钱不钱的,海洋你真没劲!”
“国际航空,好几块呢。”
刘岩闻言,愣了一下,瞟了一眼信封,见收信人是“NanLin”,便笑道:“哟,给林楠的,那估计得超重。”
说着,便放下牙杯,腾出一只手接过信封。
就在他接过信的这一瞬间,他的笑容骤然僵住了!
与他预想的全然不同,周海洋熬了一整夜,写成的非但不是厚厚的万言书,而是轻飘飘的一张纸。
刘岩愣愣地望着周海洋,只见他已经扭头走向门口。
刘岩的手顿时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忽然感觉,手中那封薄薄的信,仿佛越来越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