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淑站在台阶上,望着两位站了一会就气喘,面色苍白的老人,有些于心不忍。
她可以不认他们,却也没必要折磨他们。
“坐吧。喝口茶,我就送你们出去。”彭淑走到院里,也不等两人落座,自己先坐下了,她不去看两人的眼睛,她太害怕看到亲人眼里的冷漠了。
“淑儿,你看看这嫁妆单子,若还有什么想要的,你跟外祖母说,外祖母给你添。”钟氏颤颤巍巍坐下,将嫁妆单子展开挪到彭淑面前,“孩子,你怨我们,恨我们,都是我们的错,万不可拿自己的终身大事赌气。嫁妆这些,都是多多益善的。不管嫁去哪家,嫁妆丰厚些,总没有错。你若不喜欢我们的东西,全当以后养个猫儿狗儿的开销也好。”
“方才在来的路上,我想了一下。燕山侯秦家,只有一个嫡出的嫡子。那嫡子我也见过,为人正直上进,有一定的城府,但心地善良,也很顾家。前年自己跑去做了个小卒,如今已经是六品小将了。他是个可堪托付的孩子。燕山侯与夫人,都是忠厚之人,你若能得这门亲事,将来必定比在武安侯府好过。”
“并且,陛下重武轻文,嫁入武将家,只要不谋反,基本不用担心爵位被夺。”
老太师坐下后,阿影沏了茶,他喝了一口才缓缓说着。
彭淑记得燕山侯,还有燕山侯世子秦墨。燕山侯走得早,秦墨承袭爵位后,确实很有建树,她也重用过秦墨。
只是,秦墨有一点不好,他看不起那些不努力的人。
足这一点,他于她而言,就不是良配。
“不用你们操心,去武安侯府我是自愿的。”彭淑提起茶壶,亲自给二老倒了杯,“喝了茶,二老就走吧。嫁妆也不用……”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嫁妆单子上,“汤山?玲珑齐步镯……”
彭淑继续往下看,上面的所有字,与前两世的嫁妆单子的字重合,“珊瑚朝珠十盘,沉香朝珠十盘,翡翠手串十串……东珠六颗……丹参……何首乌……这些都是你们送的?”
二老有些听不懂,“是啊,现在还只在纸张,看不到实物。等你出嫁,这些东西,都会随你到夫家。”
彭淑有些不敢接受,这些嫁妆前两世,都是彭家出的。第一世,是老姜氏拿出来的。当时她还觉得颇为丰厚。第二世,是父亲拿出来的,那时他只说是她的嫁妆,没说别的,她以为这嫁妆是家族出的。
可这些东西,分明没有更多的了。若是太师府出的,那彭家给她的嫁妆就很少很少!
“淑儿,你看还想要什么,外祖母再给你添。这里的好多东西,是你外祖父在你三岁时就慢慢攒的。可惜,时间太赶了,没能请到徐老师傅给你打拔步床。他的手艺是最好的。”钟氏生怕彭淑坚持不肯要,又说了好多劝谏的话。
“孩子,你就要嫁人了,心里再恨,再气,也不要跟这些财物过不去。日后过日子,靠的是它们。”
彭淑望着谆谆期盼的二老,再次看了好几遍嫁妆单子。她无比确定,她前两世的嫁妆,绝大部分是出自太师府,而彭家给的很少很少。
可笑,她前世权柄在握,给彭家极致尊荣,却没让太师府享半点好处。表哥明明考了一甲,她却终身没有重用,将他派到偏远荒芜之地,让他怀才不遇郁郁而终。
他把地方治理得很好,却从来没得到过朝廷任何嘉奖。
是从小被灌输的那些话,害了她。
从三岁起,彭家所有人,都说她被亲娘抛弃,都说她亲娘不是好人,不知检点,不配做女人,不贤德。
父亲也说,让她不要像母亲一样。有时候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嫌弃和厌恶。彭家的人说,父亲对她严厉,是因为母亲的缘故。都是因为母亲抛弃亲女,不配为人母,所以父亲才严格教导她。
第一世她有多恨自己的生母,没人知道。第二世,她看开了些,只是冷漠,不敢去探究。
可没想到,还是被彭家摆了一道。好大的一道!
“既三岁时就给我准备嫁妆,你们却为何从来不来看我?在你们心中,怕是也没把我当亲人吧。”
这是彭淑再在意的。母亲和离后,不管是母亲,还是外祖父外祖母,亦或是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从来没来看过她。在外头遇到,也装作不认识,冷漠地走开。
这要她如何相信,他们心里是有他的。
“本来这件事,我们准备烂在肚子里。可彭家竟然背信弃义,给你挑了这么一门亲事。”老太师长叹一声,他双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契书,“当年你母亲要和离,这是彭家提出的条件。其中包括,我们全家,终身不得探视,相认。”
彭淑伸手想要将契书接过来,可手顿住了。她前世宁愿糊涂的过,也不愿探究真相。而今真相近在咫尺,她依旧是害怕的。
“老太师,你们太师府,竟然这般背信弃义?”
就在她手顿住时,老姜氏带人浩浩荡荡过来。她冲进沉香院,先扫了眼沉香院内所有人,最后冷声道:“来人,将吴氏带过来!”
彭淑看到老姜氏出现,一把将契书抢到手里。
“淑儿,不许看!快阻止她!”
老姜氏脸色大变,慌忙吩咐瑜妈妈过来抢契书。
“拦住她!”
彭淑大喝一声,她站起身来,脸上陡然间浮上一股杀意,上位者的威严,让瑜妈妈等人,硬生生吓得顿住了,不敢上前。
尤妈妈、阿影、如意几人,拦在彭淑面前。
彭淑慢慢展开契书,双眼急切而又忐忑地看上面的字。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时,她心中已是怒意滔天。
“原来,我的生活开支,每个月都是郑家出。所以,从三岁开始,我就是郑家养大的,彭家一日也没有养我!”
她扬起契书,“你们扣了我母亲的嫁妆,不让她带走。还要郑家出银钱抚养我,每个月二十两!我每个月月钱才有三两。”
“淑儿,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说得跟我们昧了你的银子似的。你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不要银子养?你三灾六痛,不要银子吃药?当年,你母亲非要和离,我们彭家又没有错,自然要提些条件才能让她走。至于她的嫁妆,我们也不会要,等你出嫁,我们会把那些嫁妆都给你。”
“呵。”
彭淑冷笑出声,她若记性再差些,可能就信了。
第一世,母亲的嫁妆,三房根本没还给她。而是给了彭瑶!
第二世,母亲的嫁妆,是她自己夺回来的。只是那时,她不想与郑家再沾上什么关系,冷漠的还回去了。
老姜氏三言两语说罢,不理彭淑,而是责备地看向老太师夫妇,“郑老太师,没想到堂堂太师府,竟然违背约定。这传出去,恐怕名声不好听吧!当年要和离,选择终身不相认,不探视的是你们,现在孩子长大了,又过来认外孙女了?不妥吧!”
“先违约的是你们。”郑老太师站起来,怒斥老姜氏,“你们给淑儿选的婚事,你们安的什么心?我还没死呢,你们就这样作践我外孙女。既然你们背信违约,我自是要让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