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8
奥黛丽站在窗边,看着淡黄与铁黑交错的雾气飞快消散,看着不属于冬日的大雨磅礴而落,心情平稳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她和苏茜终于等到霍尔伯爵回家。
“爸爸,怎么样了?”奥黛丽关切问道。
霍尔伯爵一边将外套和帽子交给侍者,一边露出温和的笑容:
“解决了, 但具体过程还不清楚,我的小公主,你这次真是帮了大忙,你值得一吨重的勋章!”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多亏了“愚者”先生提醒,多亏了祂的眷者冒险调查……我们塔罗会又一次阻止了邪神降临, 又一次拯救了世界!奥黛丽的心里充满了自豪。
霍尔伯爵接过女仆手里的毛巾,擦了下脸庞, 叹息道:
“但这次依然造成了较为严重的伤亡,贝克兰德的雾霾竟然能变得如此致命……虽然统计结果还没有出来,可我估计东区、码头区和工厂区有超过万人因此而死亡,并且瘟疫还在蔓延,你最近尽量不要出门。”
超过万人?这是一个奥黛丽能够理解却无法想象的数字,只有每年立国日,花车游行时,她才能看到几千上万人聚在一起的场景。
但是,这不妨碍她心头沉甸甸的,情绪一下变得低落。
…………
黛西站在公寓外面,看着穿白大褂,戴大口罩的医生护士们进入里面,抬出一具具尸体。
她早已知道结果, 表情麻木,眼神空洞, 下意识往门口靠近着。
这时, 负责警戒线的警察拦住了她:
“不要过去,你想感染瘟疫吗?”
黛西停在了那里, 看着两具尸体被抬出, 看着妈妈丽芙紧紧抱着姐姐弗莱娅,看着她们被抬到围着黑布,临时征用的送货马车上,看着被盖上白布的她们消失在自己眼前。
马车缓缓行驶,向着街道另外一头。
这个时候,黛西才仿佛从梦中醒来,她转过身体,飞快奔跑,追逐起马车。
雨后的地面异常泥泞,她几次摔倒又几次爬起,弄得身上都是污迹。然而,她还是没能追上那辆马车,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拐角处。
黛西放慢了脚步,身体轻轻摇晃,表情异常呆滞。她扶住了街道旁的树木,目不转睛地看着马车离开的地方。
突然,她整個人软了下去, 嗓子里挤出了一道哭泣声:
“妈妈……
“弗莱娅……”
那声音细细的, 低低的,尖锐又虚弱, 徘徊而不绝。
这一刻,在东区,在码头区,在工厂区,有数以万计的人同样悲鸣着,哭喊着。
…………
被布莱克医生灌了一整瓶特调的灵性稳定药剂之后,肖恩苍白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一点。他看了看在场两个人,一个跟自己一样满脸冷汗,一个已经坐在椅子上开始翻白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早就说过你需要多加锻炼,别仗着吃药恢复体力!看我这肌肉,看你这小细胳膊,这次出诊你差点把自己跑虚脱了!哈哈哈!你一个序列8的非凡者,差点跑虚脱!”
笑了一会,他奇怪地拍了拍自己侧前方的东西:“不过费诺,你诊所里怎么有个路灯?”
路灯说话了:“肖恩先生,我是阿德米索尔。”
“你的灵性透支有点严重,看样子已经产生幻觉了。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你这几天多休息一下就好。”布莱克医生擦了把汗,他感觉自己刚跑完一个马拉松,热得想要在不到十度的气温里脱掉外套只穿衬衫。
他环顾四周:“玛利亚小姐又上哪儿去了?”
他边问边往诊所楼上走,二楼已经躺满了病人,病床和柜子全部靠边摆放,地上床上椅子上躺满了一个又一个虚弱的人。阿德米索尔跟了上来,给患者们挨个派发口服溶液。
布莱克医生小声感慨道:
“本来以我的能力,是不可能配出能对抗这种毒素的药水的。”
“多亏有了你,阿德米索尔!命运途径名不虚传,你不小心碰倒的那几瓶药水混合之后居然真的有效!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只能看着大家痛苦死去,你果真是我们的幸运星!”
阿德米索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情绪却稍有低落:“可是有很多患者还是……”
“那不是你的错(布莱克医生拍了拍阿德米索尔的肩膀)。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你碰出了药剂,盖文的药水全部都是完美配比,他估计会吹一辈子,如果能吹的话。”
小怪物又挠了挠头,思考了一会儿,他颇为复杂地说:
“不知道这次恶性投毒事件会被王国定性成什么……玛利亚小姐说自己遭遇了一位序列4的魔女,那这应该是邪教组织的恐怖袭击吧?希望这件事情过后,王国能稍微关注一下东区和东区这样的贫民区……哪怕没有补贴和赔偿,有一点环境改善也好。”
说话间,布莱克医生靠近了躺在床上的病人们——这些是症状严重的,毒雾严重地损伤到了他们的呼吸系统。身体器官的损伤是致命的,就连最顶尖的医生都无能为力。
除非他们能用得起医院里的呼吸机。布莱克医生查看完了几位病人的情况,心情逐渐低沉下来。
不过他作为一位医生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何况还是在东区。他尽量温和平静地给几位有家人陪护的病患告知了这个坏消息,而早就因为痛苦而麻木的病患和家属也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悲伤,悲痛之余,他们接受了来自医生的死亡通告,感激的同时窘迫地表示自己囊中羞涩,想要立刻离开诊所。
“多躺一会儿吧,先生,女士。”
对此,布莱克医生也只能暗叹一声:“病人需要足够的休息,你们可以再躺一个小时,等到有力气之后,去附近的教堂祈祷……”
然后,回家等死,或者就在教堂附近等死。一般流浪汉会选择后者,因为去得早或许能早点排到教堂的集体安魂。
“阿德米索尔。”他招呼道,“去烧一壶水,一定要烧开,给病人们喝点热水。”
“好的。”
阿德米索尔噔噔噔跑下了楼,在自来水龙头下接了满满一壶水,然后放到火炉上等着烧开。
当壶口开始冒少量白汽的时候,诊所的门被推开,右手打着绷带绑着夹板的玛利亚走了进来。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比布莱克医生还要差,但在走到灯光下的一瞬间,她还是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尽可能地做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大家辛苦了。”
她转头看向肖恩:“见过你的妻子和女儿了吗?”
大字型瘫倒在布莱克医生专属的单人沙发上的航海家立刻用力点头:“来之前就见过了!她们都没事,米拉还很有精神地跟我要糖吃,我准备从费诺这儿顺几个糖丸回去……她们都好好地待在我们的临时避难所里,太好了,太好了!玛利亚小姐,你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
玛利亚笑着点了点头:“我也要代学校里毫发无伤的孩子们向你道谢。”
“接下来,我们要帮布莱克医生躲避风暴教会的追踪,诊所先关一阵子,把这里改回杂货店,一会儿我上去和他说。”
然后,她发现了守着水壶看着这边的阿德米索尔:“对了,看样子事情已经结束了,你要不要现在买票回廷根?还来得及。”
阿德米索尔摇了摇头:“阿丽娅已经回去了,我今年就留在这里吧,我觉得大家……”
他环顾了一圈室内,看着筋疲力尽的诸人。
“我觉得大家或许还是需要一些好运的。”他委婉地说。
玛利亚忍不住笑出了声,瘫倒的活尸盖文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呓语,室内的气氛轻快了不少。
水烧开了,壶盖开始跳动,阿德米索尔赶紧把水壶拿了下来放到一边,并且取出一次性纸杯,准备等凉一凉再端上去。
阿丽娅……黛西……玛利亚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盖文和肖恩两人已经开始闲聊,调侃这次大人物们会让东区这件事情在报纸版头待多久,议员们借此开展多少听起来很厉害但是毫无意义的辩论赛,又会顺势建立多少慈善基金,能分到东区的又有多少。阿德米索尔给他们一人端了一热杯水暖手。
两个大男人歪七扭八躺在沙发上瞎唠嗑,把诊所狭窄的一楼接待区弄得十分拥挤。玛利亚也准备坐下休息一会,盖文赶紧把腿挪开让了个位置。
“盖文,我们今年的资金还有多少结余?”她问。
不负责管账但是经常报销报销的活尸抓抓头:“这不应该去问雅莲女士吗?”
“……”玛利亚的嘴唇蠕动一下,“我给她放假了,她和她的小孙子一起病死在了家里。”
“呃……”
“算了,我确实不该问你。”
玛利亚叹了口气,再次看向阿德米索尔:“「机器」先生,你还记得我们本月还有多少资金结余吗?”
阿德米索尔当即报出一串数字:“本月资金还剩四十五镑六苏勒两便士,预计发完全部工资后还剩3镑半。”他有些迟疑,“但莪不清楚……这些工资……”还有多少人能拿到。
玛利亚没有接这句话:“那总共还剩下多少钱?”
阿德米索尔心算几秒:“上一次和极光会的合作让我们获得了一大笔钱,现在手头还很宽裕,剩余一千六百镑,但这也是我们接下来两个月的基础资金。”
“好,先划分六百镑出来,做抚恤金备用。”玛利亚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多少悲伤了,像石头一样坚硬,“休息两小时,吃过晚饭后,我们开始统计……伤亡人数。”
“从基金会内部的伤亡开始统计。”
三人以沉默应下,阿德米索尔拎起温热偏烫的白开水上了楼。
“你们有听说什么能改变人思想的非凡物品吗?”
玛利亚若有所思地对肖恩和盖文说道:“现在回想起来,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我当时不是第一时间念诵尊名召唤首领,而是想着先救人,先念两遍,然后就撞上魔女?”
三人面面相觑,都流露出一种茫然的神色来。
楼上,布莱克医生刚好慰问完了最后一位患者,口干舌燥,匆忙下楼想要泡杯茶喝。阿德米索尔和他交接了病历和药物,上楼看护患者们。
他给离得较近并且清醒的人们倒了热水,得到了一些疲惫的回应。
年纪较大的患者们较多,没有家属陪护的,阿德米索尔总是要心惊胆战地观察一下他们的胸口是否还有起伏,他也不忍心唤醒他们,便用浸透了凉白开的湿纸巾帮他们擦一擦嘴唇。
过程中他偶尔下楼取干净的一次性杯子,听到布莱克医生在和玛利亚讨论今晚就走还是明天再走,恢复了一点力气的肖恩已经开始拆门外的招牌,换成杂货店。
五点之前,患者们就要被清空,二楼的病床会被改成货架。
布莱克医生决定现在就走。他单身,没有妻儿,可以走得了无牵挂,过几周再回来。
“你的水。”
“谢谢。”
阿德米索尔把最后一杯热水交给了患者家属,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阿德米索尔见过她,是东区的一个小裁缝,时常在自己的住所附近给人缝补衣物。
姑娘怀里抱着一个纸袋,看上去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
她正和躺在床上的中老年男子小声说着话,中老年男子面带微笑,不停地跟女儿说着感谢医生之类的字眼,但他说几句就会开始咳嗽,看样子也是呼吸系统受了损伤。
“医生,我想带我的父亲回去了。”裁缝姑娘抱着纸袋站了起来,把中老年男子的上身扶起,阿德米索尔赶忙放下托盘,帮她一起扶着对方下了病床。
男子看上去很渴,把女儿递来的水一饮而尽,被烫到了似的不住抽着冷气。
他不停地道谢,弄得阿德米索尔很是不好意思,赶紧让他坐着休息一会儿,并带着裁缝姑娘去楼下跟布莱克医生说离开的事情。
楼下,已经开始收拾行李的布莱克医生看到了裁缝姑娘,听她讲完,很惊讶地说:“泰勒小姐,你不让你的父亲多休息一会儿吗?现在就要走吗?”
名叫泰勒的姑娘摇了摇头,还没说话,眼眶就先红了起来。
“爸爸说他想回家吃饭,吃我煮的肉汤。”泰勒揉着眼睛说,“他说他刚买了好大一条火腿,很想赶紧吃一点,不然就再也吃不到了……”
布莱克医生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摇头叹息了几声,嘱咐道:
“回去之后,你让他好好休息,多喝水,少运动。科勒先生说他刚赚了一笔小钱,足够你们父女俩过一个温暖舒适的冬天。之后……泰勒,你一定要坚强。”
泰勒又擦了擦眼泪,借了点温水擦干净脸,擦掉泪痕,一直等到发红的眼眶也恢复了正常,她才走上楼,把自己的父亲扶下来。
那个叫科勒的先生活不过这个冬天了……阿德米索尔忽然有所明悟。
他想到最近发生的种种事件,想到凡人们如同草芥的生命,想到即便是非凡者也自身难保的这次危机,想到以各种不同的姿势死去的人们……这一刻,他看着推门离开的泰勒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对命运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我们可以让她来基金会工作吗?”他赶紧问玛利亚小姐,“听说她的手艺很好,很会做衣服。”
沉默地翻看着成员名单,并且时不时用笔划掉一些的玛利亚抬起头来,声音又冷又轻:
“可以,我有这个想法。”
“还有黛西……如果她没有得到足够一个小姑娘活下去的补助的话,我就把她招来当文员。”
“我们需要补充人手,需要……很多人。”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翻看着名单,不再说话。
389
天彻底黑下来之后,克莱恩才和阿兹克告别。
经过了一通混乱的倾诉,克莱恩感觉自己的心里一直以来就存在着的阴霾——他不得不为了隐藏自己而欺骗别人——消散了不少,好受多了。
虽然这种突如其来的倾诉欲其实并不一定是个好东西,克莱恩觉得自己明早起床之后想到现在的胡言乱语肯定会尴尬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但他依然会选择倾诉,因为他已经压抑了太久,沉默了太久,那些鲜活的过去被逐渐掩埋在现在的危险和诡异的世界之下,离他越来越远。
而阿兹克那边就有点微妙了,阿兹克对克莱恩的真正的家很感兴趣,对“会飞的机器”,“四个轮子的会跑铁箱子”,“烧烤”以及各种各样的东西感到新奇。
同时,他也认真地和克莱恩探讨了“周明瑞”来到这里的可能的原因——作为一个拥有第四纪记忆碎片的人,阿兹克否定了克莱恩的“说不定源堡就是藏在安提哥努斯笔记里”的猜测,他认为是那几句古代文字(中文)的咒文和源堡产生了联系。
而克莱恩初生牛犊不怕虎乱搞出来的尊名刚好指向了源堡——这就是一件很值得深思的事情,如果说“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具有指向性,那究竟是指向了克莱恩,还是那个“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呢?
这一构思的提出,让阿兹克和克莱恩顿时都感到汗流浃背,匆匆终止了这个话题。
再加上“克莱恩”曾经接触过占卜家途径天使,安提哥努斯的笔记,阿兹克十分怀疑这一切都是某位伟大存在的布局!
“克莱恩”死去,“周明瑞”降临,“周明瑞”联系到源堡,“周明瑞”成为现在的克莱恩……不过克莱恩现在是黑夜女神的眷者,不知道黑夜女神在这一过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阿兹克一想到这个,就不自觉有点心怀芥蒂。
不过他主观上更觉得他们都是同病相怜的受害者,克莱恩这个连主动害人的心思都没有的年轻人不会是布局者之一。
“其实我不建议你向黑夜女神祈祷,保护你的哥哥和妹妹。”阿兹克在临走前说道。
“神灵的眷顾就像一张彩票,祂们花了几便士几苏勒给了你一张叫眷顾的彩票,而兑奖的时候却要从你这里拿走数百乃至数千镑。我不知道黑夜女神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但把自己的家人置于神的目光之下或许不是好办法。”
“但这应该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不知道黑夜女神对我的态度,如果由我亲自去保护你的哥哥妹妹,或许会适得其反。”
克莱恩也忍不住叹气:“我知道,阿兹克先生。”
“谢谢您,谢谢您愿意听我说这么多。”
阿兹克戴上帽子,拿好手杖,最后一次叮嘱道:“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贝克兰德,就在走之前做好一切准备吧。好好使用‘蠕动的饥饿’。”
“我不想再失去一次我的学生了,克莱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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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老师,人类是什么?
衰败:芦苇。
理查:我很强,我还有知识和实践的能力,那我应该是一根健壮的草叶吧?
衰败:依然是芦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