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里赵允让会经常来,他和赵允弼是堂兄弟,多见几次面自然就熟悉了。
等以后赵祯渐渐消气,再加上这点儿血脉亲情的关系,淮南郡王府大抵就会摆脱危机,这就是赵其的算盘。
很诚实,很坦率。
秦为点头,说道:“进书院要考试……”
“学生愿意考试。”
赵允弼好歹有自己的先生,一般的考试哪里会过不去。
这就是一场戏。
你秦为的书院开门没人来报名,那老夫就把儿子送来,这个广告漂亮吧?
真的很漂亮。
而且此事对淮南郡王府好处也不少,这就是双赢。
看看那些意动的人吧!
郡王府的小郎君都要来燕山书院读书,你们竟然还嫌弃……这是脑残了吗?赵其干得漂亮!
这才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人啊!
……
国子监的大门外,甄良和陈昂面色轻松的在说话。
“……秦为坚持杂学的课程要占一半,仅此一条就能让那些学生望而却步。”
燕山书院开门之后,在国子监的官吏眼中,秦为就渐渐变成了对头。
既然是对头,那么燕山书院的情况越差,按理陈昂就该越高兴才是。
可他却微微皱眉,惋惜的道:“他为何要这般固执呢?要想实现自己的目标,首先就得学会弯腰……秋季金黄,春夏的辛劳迎来了收获,可即便是如此,农人也得去弯腰……从未有趾高气昂的收获者,他还是太年轻了呀!”
马上就要到午时了,门外渐渐云集了许多小贩。
国子监的伙食还不错,但人类永远都是贪得无厌之辈,饭菜总是别人家的香,有换口味的机会谁都不会放过。
甄良叹道:“上次他被挤兑,一怒之下就带着那十三人出了国子监,老夫当时心中难过,可也难免有些如释重负。你要知道,国子监首要是为国育才,若是陷入争斗之中,被宰辅重臣们厌弃,那我等就是罪人……”
“若是国子监的学生们站错了地方,以后即便是过了进士,可为官之路也不会平坦,那些官吏会向他们疯狂的进攻,各种构陷,各种排挤……那些初出茅庐的学生可能挡得住?
甄良偏头看着陈昂,再次问道:“那些学生可能挡得住?”
“某一直以为您是忘恩负义……”
陈昂释然的道:“秦为有重振国子监之功,于我等就是再造,他的性子看似温和,可却刚烈,只是被人挤兑了一番,他就悍然出走……这样的人,我国子监该给他最大的支持,可您当时却漠然……
他点头道:“此时某才知道您的用心良苦。国子监是国子监,秦为是秦为。国子监感激秦为,但不会跟着他去历险……”
甄良赞赏的道:“你能有这个认知,等老夫致仕之后,也能放心的把国子监和国子监交给你了。确实,秦为是秦为,他若是遇到艰难,老夫可以伸出援手……但不能把国子监绑在他的身上……”
个人是个人,个人不能因为私人原因带累集体,这是甄良的观点。
陈昂问道:“那秦为如今就遇到了困难,咱们怎么帮他?”
这话带着些许不信任,甄良笑道:“老夫家中有个侄子,学业也还行,本想弄进国子监来……老夫让他下午就去燕山书院报名……”
陈昂好奇的问道:“祭酒,那您不担心他考不上进士吗?”
“考不上?”
甄良笑道:“他在燕山书院学他的杂学,回家老夫自然会教授他国子监里的学识,那些卷子……”
说到卷子,他和陈昂都笑了起来,那是秦为弄出来的刷题之术,让国子监,让天下读书人都为之痛恨,但却极度依赖。
甄良有些赧然的道:“那些卷子多做做,虽然比其他学生更辛苦些,可做人就得辛苦,否则你来世间作甚?”
他是祭酒,习惯了去总结人生经验,然后传授给学生们,可陈昂却是司业,司业就该刻板不留情面。
“是……”
陈昂难得的微笑道:“下官准备让犬子去……”
“嗯!”
甄良讶然道:“你那儿子聪慧,可是好苗子,你竟然舍得送去秦为那里?”
陈昂的儿子算是个小天才,年岁小了些,大家都以为过两年就会进国子监,可他竟然舍得把这个聪慧的儿子送去学杂学?
甄良震惊了。
“做事不可急切啊!”
甄良觉得陈昂太冲动了些。
“没有急切。”
陈昂说道:“他秦为舍得把刷题之法无偿交给国子监,还有筛选考题的办法教给咱们,这等胸襟如何?”
甄良正色道:“让老夫佩服之至,仔细思量,觉着自己远远不及。”
“他既然有这等胸襟,那某就舍了儿子去学他的杂学又如何!”
陈昂的话让甄良不禁捂额,“你……老夫远不及你啊!”
这时里面的校舍突然开门,学生们蜂拥而出。
“年轻真好啊!”
学生们脚步矫健,小跑起来看着整个身体都在轻盈的蹦跳,这让觉得身体沉重的甄良不禁生出了些感慨。
“去看看秦祭酒的书院!”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顿时就引发了学生们的赞同。
“对,听闻今日燕山书院招生,好些人都看不上杂学,我等好歹也去为秦祭酒造势才对。”
“同去同去!”
学生们冲了过来,却遇到了两个人的拦截。
甄良皱眉道:“莫要去添麻烦!”
燕山书院的开门是一件大事,汴梁城中的读书人和官吏们都会看着,国子监绝不能掺和进去。
否则眼前的这些学生们在以后的宦途中将会遭遇大麻烦。
“祭酒,秦祭酒孤立无援,我等去也能壮声势,为何不能去?”
“秦祭酒都出了国子监,难道咱们还要忌惮什么吗?别忘了刷题之术可是他弄出来的。”
“咱们若是置之不理,那就是忘恩负义!”
“某不能坐视秦祭酒被人欺凌,祭酒,今日某定然要出去!”
“……”
秦为接手国子监之后,第一重视的就是纪律。
从早上的操练到每日学生们轮流做饭,这些都是强制性的,潜移默化的让老师的权威根深蒂固。
以往这些学生们都很听话,甄良他们不明所以,就以为是自己的教化有功,感召了这些年轻人。
可今日燕山书院之事,却让这些学生们抛弃了那些纪律,露出了年轻人该有的叛逆。
“某要出去!”
“不去的就是忘恩负义,某誓不与他同窗!”
“说得好!”
“走!”
怒火在集聚,若是秦为在的话,绝对会马上疏导。
“退后!去吃饭!”ъìQυGΕtV.℃ǒΜ
甄良逼近一步,想用权威来压住他们。
“冲出去!”
一个学生振臂高呼。
“冲啊!”
有人带头,学生们疯狂冲了过来。
“祭酒闪开!”
几个教授把甄良和陈昂拖了过来,学生们就从他们刚站立的地方呼啸而过。
“好险啊!”
一个教授不禁后怕的道:“刚才若是不动,怕是会被踩踏而死。”
“回来!”
甄良想起后果,哪里还管什么危险。
教授赶紧抱紧他,劝道:“祭酒,他们血气方刚,如今血气上涌,别说是杂学,就是叩阙也敢啊!”
甄良的身体一僵,颓然道:“那些官吏会认为他们是秦为的那一派,会排挤他们。”
想到这些学生们在以后的宦途中被排挤,甄良就心急如焚。
陈昂渐渐平静下来,突然说道:“祭酒,可……可咱们的人也不少啊!他们以后也会入仕为官,也会自成一派,难道会怕了他们?”
呃!
甄良一怔。
是啊!
那些官吏不少,可国子监的人也不少啊!而且还有许多支持杂学和革新的人……怕个鸟!
这时有人来禀告道:“祭酒,司业,隔壁那边来了好些人。有汝南郡王,有宰辅的家人……”
甄良愕然,“他们都去了?”
连赵允让都公开露面了,这就是表态。
在赵祯登基之后,赵允让就很少表态,生怕自己成为群臣攻讦的靶子,可今日他却出面了,不管是为了朋友情谊,还是为了立场……这份胸襟都值得点赞。
今日他来了燕山书院,这就说明陛下是支持秦为的,那些人看不透这一点,所以还以为燕山书院没前途。
而宰辅们派人来也是表态,证明他们对杂学的支持。
杂学弄出了那些宝贝,别人不知道对大宋的好处,宰辅们却一清二楚,这样的杂学,他们不支持谁支持?
君王支持,宰辅支持……
玛蛋!
这样的燕山书院……他有前途啊!
甄良心中的感觉大抵很复杂,来人却喘息之后继续禀告道:“还有……华原郡王府的小郎君去了隔壁报名了,说想学本事……”
甄良捂额道:“老夫有些头晕!”
陈昂也瞠目结舌的道:“竟然这样?”
一个宗室子竟然去报名,而且还说要去学本事,说明了什么?
“杂学……杂学是本事,咱们国子监教授的是什么?”
陈昂苦笑道:“传出去国子监可丢人了。”
甄良眨巴着眼睛,呼吸急促了些,“那个秦为……竟然那么多人支持他?”
他原先对秦为充满了愧疚之意,甚至准备把侄子送去书院读书作为支持,可现在的书院还需要这个支持吗?
“去看看?”
甄良突然提议道。
陈昂诧异的道:“您不担心被误解吗?”
“让那些蠢货去误解吧。”
甄良突然爆了个粗口,“老夫欠了秦为的情义,国子监欠了他的情义,怕个逑,走!”
呃……
陈昂没想到甄良竟然会爆发,一时间愣住了。
甄良走出两步,回头见他发呆,就催促道:“还等什么?走,让那些蠢货看看咱们的人也不少!”
“好!”
陈昂突然觉得眼前都是光亮,不禁就笑了起来。
门子心痒痒的也想去,可职责所在,被甄良指了一下,只得苦着脸留下来。
见陈昂笑了起来,就惊讶的道:“某到国子监好些年了,从未见司业这般笑过……”
赵允让的到来让围观者们再无犹豫。
连郡王都认可杂学,认可燕山书院,认可秦为……那么杂学有搞头吗?
“有搞头啊!”
一个中年男子看着下马的赵允让,就像是看着一个绝世美女,吸溜了一下口水,喊道:“秦祭酒,小人的儿子愿意报考燕山书院!”
秦为正在等候赵允让,闻言微笑看过来,“要考试。”
哪怕没人报名,他也不会放宽进入书院的条件。
中年男子点头,欢喜的道:“好,小人马上回家让他来。”
“三日后!”
庞世英看不起这等趋炎附势之人,但为了理想,也只得冷着脸道:“先报名,三日后统一考试,过关的进书院学习。”
中年男子堆笑道:“好好好,小人马上报名。”
这个时代父母就代表了孩子,他们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有法定效应。
庞世英指着边上的几张桌子说道:“在这里报名。”
那几个学生呆坐了许久,此刻终于等到了第一个报名的家长,兴奋的不行。
“来这里登记!”
“这里……”
“淡定!”
孙彦皱眉道:“别丢了书院的人。”
“是。”
于是学生们正襟危坐,严肃的就像是殿试。
赵允让走了过来,笑道:“今日看来会很热闹。”
“差不多吧。”
秦为和他并肩而立,看着那些跃跃欲试的围观者,“万千学生都想去挤科举……可科举每科才取多少人?执迷不悟的就罢了。有聪明的自然会来书院学本事。”
“可那些大多是科举无望的!”
赵允让显然很不满意书院只能收些边角废料的境遇,“那些自觉能科举出仕的家伙不会来这里。”
“那些人某也不稀罕!”
秦为说道:“这个世间总是现实的,人人都想往官场挤,那就让他们挤……”
“然后咱们逆袭?”
这时那些百姓齐齐看过来,赵允让的声音低了些,看着神色肃然。
“是。”
秦为也放低了声音,“太祖高皇帝说要和士大夫共天下,可士大夫那么多人……不能抱成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