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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4:忠心的赵允让

    当夜色降临时,驿馆里的灯笼随风轻摆,光晕也跟着摆动起来。

    驿馆外面是大宋军士在看守,他们站在灯笼边,渐渐的就靠在了木柱子上,昏昏欲睡。

    汴梁没人会对驿馆下手,长久的无所事事让他们学会了偷懒。

    几个黑影从侧面悄然摸了过来,到了围墙边上,两人弯腰,可等了半晌却没同伴踩上来,就抬头看去。

    两个同伴呆呆的站在那里,正看着左边。

    黑影随着同伴的视线看过去,就在左边的围墙下,几个黑影正冲着这边招手。

    “谁?”

    有人低声问道。

    那几个黑影招手的姿势实在是太猥琐了些,让人不禁火冒三丈。

    “还能是谁?能在今晚出手的,肯定是邙山军的那些兵痞。”

    那边的黑影没有弯腰,而是马步扎稳,双手十字交叉放在身前,然后两个同伴踩在他们的手上。

    双手用力往上,同伴马上就上了墙头,快的让人无语。

    两个上了墙头的北伐兵伸手下来,同伴跃身而起,双手抓住对方的手,然后就这么拉了上去。

    最后一个北伐兵冲着皇城司这边做了个猥琐的手势,然后才悄无声息的翻身下去。

    “玛的!”

    几个皇城司的密谍被这些兵痞气得无语。

    “赶紧进去!”

    于是两个密谍再度弯腰。

    可想起刚才乡兵们只是蹲个马步就完事了,不禁有些唏嘘。

    他们踩着同伴的背,两个密谍翻了进去,然后悄然潜入。

    驿馆里构造简单,使者的居住地外面挂着灯笼,很明显,两人相对一视,然后从左右分开。

    他们一个摸到窗前,一个摸到了大门侧面。

    里面隐隐有声音传来。

    “宋皇不肯见某,这是执意要和咱们为敌……此事难办了!”

    大门侧面的黑影紧贴着墙壁,看似融合在了一起,而在他的对面,一个黑影也在偷听里面的动静。

    密谍真想丢颗石头,提醒里面的西夏人,外面有北伐军的人在偷听。

    这当然只是开玩笑的想法。

    但和对头近距离一起窃听,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别扭了。

    对面的张勇带人悄然往后撤离,密谍心中冷笑,心想一点耐心都没有,果然是蠢货。

    大门猛地被拉开了,光线倾泻出来……

    密谍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两个西夏人从里面冲了出来,光线在他们的身后被阻拦,变得有些散乱。

    阴暗和光明之间,密谍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这是被发现了。

    西夏人肯定在侧面有人蹲守。

    ……

    “吕夷简要发狂了。”

    狄青拎着酒壶在秦为的边上转悠,而在对面,林小北正在活动身体。

    “他发什么狂?这事儿和他又没关系……”

    林小北的身体恢复能力让所有人都艳羡不已,当初看着奄奄一息的模样,现在已经能打一套拳法了。

    狄青琢磨了一下这套拳法,然后微微颔首表示赞赏,说道:“在京的禁军都被他踢着操练,还放话说自己活不了几年了,哪怕是得个逆臣的名头,也得把军队操练好。”

    “他是首相,首相和军队的接触太过亲密不是好事,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吕夷简的急迫。”

    秦为点头笑道:“这是好事,只是军队并非只是操练……一味操练而不走心,最后还是外强中干。”

    “愿闻其详!”

    赵允让溜出来了,见林小北的拳法凌厉,就想切磋一二。

    不过在此之前他想听听秦为的分析。

    秦为想起了以后的那些强军,就觉得现在的军队有形而无神:“军队首要在思想,要先让将士们知道为何而战。比如说大宋的将士要为何而战,你得说出来,让将士们信服,听了就嗷嗷叫,恨不能马上去厮杀。”

    “没有灵魂!”

    秦为摇头道:“辽军做惯了老大,先天有优势。西夏人地处西北,贫瘠困乏,周围都是敌人,晚上睡觉都得枕着长刀。这些都是为何而战的理由,铭刻于每个将士的心中。他们有了理由,大宋的理由是什么?”

    赵允让毫不犹豫的说道:“大宋的外敌强大。”

    秦为点点头:“辽人,西夏,还有交趾,大宋的敌人是很强大,可将士们凭什么为国拼杀?凭什么?”

    狄青叹道:“武人的地位低下,自己把自己当做是牲畜,哪来的灵魂。”

    赵允让若有所思的道:“军队得有灵魂……”

    “没错。”

    秦为在给他灌输这个理念,期待他登基后能支持军队改革:“一支军队它得有灵魂,也就是信念。比如说为了大宋开疆拓土。咱们的土地不够耕种,得用长刀去为大宋夺取耕地,夺取河流和山川……”

    赵允让微微垂眸,喃喃的道:“大宋的土地是不够耕种,一直以来都无人提出解决之道,用长刀去夺取……”

    他忘记了找林小北对练,急匆匆的去了宫里,并且第一时间面见了赵祯。

    赵祯在看书。

    这些书大多是宫中的秘藏,里面有些秘辛和帝王之道,这就是帝王传承的一种教育方式。

    听到内侍的禀报后,赵祯放下书,眉间多了威严:“允让今日怎的进宫了?可是有什么事?”

    赵允让行礼,然后说道:“爹爹,先帝时大宋的土地还够用,农户们都有田地可种,可如今人口日繁,这天下的田地却依旧不变,那些农户破产的越来越多了……长此以往,孩儿以为不是好事。”

    “是不是好事!”

    赵祯淡淡的道:“农户要有田地种,大宋不抑制兼并,那些失地的农户许多都进了城,大多做工,倒也合适。”

    这是变相的驱赶农民进城。

    赵允让有些不解的道:“陛下,田地不够,粮食就会不够吃……到时候上面就会加税多征收粮食……那些农户的日子就会越发的艰难了。”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农户过不下去就会借贷,高利贷滚动,最终大多破产,然后田地会被豪绅夺了去……不少豪绅从不交税,于是每年征收的粮食就会越来越少……就这么延续下去,爹爹,大宋的天下能煎熬几年?”

    历史上到了徽宗时,大宋的商业高度发达,但因为赋税的缘故,农业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于是各地烽烟四起,造反的规模越来越大……

    任何帝国的崩塌必定是先从内部开始的,大宋也不例外,内部的问题越来越多,徽宗却怡然自得。

    最终!

    这位作死天王被崛起的金人掠去北方当了奴隶。

    赵祯有些皱眉道:“杞人忧天!”

    不要以为他们很蠢,在这个时代,依照惯性活下去才是王道,从汉唐到现在,帝王们偶有雄心,但大多都是得过且过。

    眼界的狭小导致他们觉得这些问题无法解决,只能得过且过。

    但赵允让和秦为相处多年,日夜熏陶之下,就觉得这种思维当真要不得。

    “陛下,大宋的人口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养不活那么多人怎么办?”

    赵祯重新拿起书,淡淡的道:“秦为不是弄了那个复合肥吗?连太后也在关注,有了这些,应当能养活不少人了。”

    赵祯看似漫不经心,可粮食的安全问题始终是他的心头大患。

    “那也管不了多少年!”

    除非是出现重大灾难,比如说疫病流行,否则人口只会越来越多。

    而粮食的增产却有限,最终还是会回到那个死循环上面来。

    赵祯再次放下书,他觉得赵允让有些急切了。

    但这事儿好事儿。

    宗室里大多是些只顾自己死活的二世祖,像赵允让这样关心朝廷安慰的宗室子的少见,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够不够多。

    想到这儿,赵祯微笑道:“那你说怎么办?”

    在他看来,赵允让虽然忠心有加,但他性子急切,少了长远谋划,目光短浅。

    “去外面要。”

    “去外面要?”

    赵祯皱眉道:“去哪里要?怎么要?”

    “陛下,臣以前也经常读史,见到那些蛮夷日子艰难,就想着他们该怎么办。”

    这是读史读进去了,甚至是代入进去了。

    “微臣发现他们的选择几乎都是掠夺……”

    呃……

    赵祯脸上的表情消凝固了。

    大宋以仁孝治天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与权贵共治天下。

    所以他们生来的想法就是安抚,而不是掠夺。

    从未有人去统计过这些事儿,从未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所以赵允让一提出来,赵祯就愣住了。

    殿外,刘娥站在侧面看着里面的两个表兄弟争论,她摆摆手示意门外的内侍被通报。

    “他们活不下去了,首先想着的就是去外面寻找食物,而不是在内部厮杀。把自己人杀的差不多了,剩下的田地正好够种,于是慢慢恢复元气,人口又慢慢的恢复……”

    赵允让双拳紧握,目光炯炯的道:“可再过数十年,这些问题将会再一次出现……陛下,前汉时的黄巾之乱来源于何处?微臣以为就是因为人口日增,可土地却就那么多,最终无地可种的百姓只能揭竿而起,用刀枪为自己寻条活路……”

    这是那个汴梁人口中口口相传的纨绔?

    刘娥愕然。

    以前有人说赵允让不学无术乃是藏拙,他担心自己被皇帝忌惮。

    刘娥以为这是玩笑之谈,现在看来确实真的……然后她就看向了儿子赵祯。

    这话在影射当今大宋的情况。

    赵祯会不会生气?

    还有赵允让今日所表现出来的谋略眼光,赵祯会不会因此心生忌惮?

    帝王不乏猜忌之心,但更可缺少容人的气度。

    刘娥在观察,观察这个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儿子,看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可他她只能看到赵祯的侧脸。

    这张侧脸很是漠然。

    “前唐时府兵制败坏,为何?也是因为土地不够……那些府兵按理应当给勋田,可土地都被占据了,哪里还有田地赏赐给他们?于是府兵制自然无法维系,后来就用了募兵制。募兵是好,可却让那些将领成了藩镇,成为了一方豪强,野心自然日增。”

    赵允让的脸有些涨红,他觉得自己正在宣德门的城楼上,对着这个天下在呐喊。

    此刻他全然忘了伴君如伴虎。

    更忘了自己当初那敏感的身份。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根源何在?帝王的无能,臣子的无能,文恬武嬉。权贵贪婪,豪绅狠毒……这天下的百姓饱受荼毒,可根源还是在于土地不够!”

    “权贵豪绅巧取豪夺拿去了土地,可这些土地得有人耕种。所以兼并最烈的时候,往往就是人口最多的时候。这个时候的百姓只要能有一口饭吃,就会乖乖的听话……”

    “可当这口饭都没地方吃了,陛下,您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吗?”

    赵允让摇头叹道:“造反!从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振臂一呼开始,中原就没少过造反。前汉衰亡于造反,前唐亦是如此……大规模的造反之后,汉唐都衰落了,随后苟延残喘,不过是徒惹人笑罢了。”

    这就是赵允让吗?

    刘娥心中不禁有些意动,她甚至开始假设……假设当初李宸妃没有诞下赵祯,假设当初她认了赵允让这个儿子。

    今日之大宋将会有何不同?

    不管赵允让这番话的对错与否,就凭着他能说出这番话,刘娥就觉得宗室里的下一代无人能及。

    赵祯起身,刚想说话,眼角就瞟到了外面的赵祯。

    “母后。”

    刘娥微微点头,目光却看向了赵允让。

    她缓步进来,摆手拒绝了赵祯的让座,盯着赵允让问道:“这些谁教你的?”

    她的目光冰冷,里面蕴含着不明之意。

    帝王不能被人控制,这是大忌!

    当初的赵恒就是个妥妥的悲剧,所以刘娥对此有切肤之痛,希望下一代能跳出这个怪圈。

    赵祯心中一紧,

    他自然不会嫉妒赵允让,因为这番话只有忠臣才敢说得出口。

    赵祯知道赵允让的心思,他并没有图谋什么的想法,只是单纯的想要发表一下自己的一间,不然当年的他就不必藏拙。

    他大可以和定王联手做些事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