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尽职守的臣子又回来了,兢兢业业了一辈子,侍奉过两代帝王,王臻就是典型的忠臣代表。
赵祯很是欢喜,王臻的心情也不错。
“怎么不多养养?”
“陛下,臣吃了那药就觉着松散了,感觉也好多了,只是整日歇在家中却不舒坦,觉着骨头发酸。”
王臻回来了,他回到政事堂后,下属们纷纷来恭贺。
虽说王臻只是次相,名次甚至排在了王尧臣之后,但他没有党派,为人正直豁达,手下官吏纷纷服气。
所以相比于吕夷简那样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大鳄,王臻更容易亲近些。
“死里逃生,老夫倒是悟到了些东西。”
他召集了在政事堂值守的官吏们说话,“人啊,再多的钱带进棺材里也是白费,吃再多最后也会化为黄土,无所事事更是白活一场,所以要做事,要为大宋做事。”
官吏们熟悉的王臻又回来了。
他召集了下属议事,第一句话就是:“大宋朝廷里最重要的两个部门一个是枢密院,另一个就是三司,这二部责任重大,你等经常说三司差人手,可老夫却知道三司里有不少冗官、冗费的事情,马上揪出来,给他们找事做。”
王臻要动三司?
手下官吏纷纷心惊,一官吏头痛的道:“王相,咱们虽处政事堂,可三司现在由王尧臣王相公监管,咱们插手……这不合规矩啊!”
一个萝卜一个坑。
政事堂有参知政事之权,但这是笼统的权利,分散到各部以后,还是要由各部的长官统管。
若三司使换个人也就算了,王臻是副相自然有权干预,可现在的三司使不是别人啊……
你这不打招呼就要动人家的地盘儿,王尧臣也不是好惹的。
王臻却淡淡道:“此事老夫已与王相知会了,你们只管去做……还有,通知秦为让他的司事局协同查办!”
连秦为都登场了,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下面官吏噤若寒蝉。
王臻却恍若不闻,严肃道:“那小子也在呆的够久了,给他找点事儿做也好,不然旁人还当是他司事局废了呢。”
“相公……三司里的人不少,若强行干预,他们肯定会闹腾,还有,若是找不到事呢?”
三司就那么多做实事的职位,没事可做的多了去,咋安排?
王臻冷冷的道:“无事可做的就退回去,让朝中重新安排。”
另一个官吏苦笑道:“若此怕是会引发动荡,那么多人……朝中各部肯定会推诿扯皮,到时候闹起来……”
大佬,你要清理冗官吗?
这可是犯忌讳的事儿。
王臻摇头道:“老夫不管什么冗官,但在其位谋其政总不会错,清理吧!”
三司开始清理闲人了!
正在喝茶的赵祯差点被一口茶水呛死,然后喊道:“让王尧臣去,把三司多余的人马上安置了,快!”
来人飞奔而去,赵祯一把推开给自己抚胸的内侍,苦笑道:“王臻做事大胆,再晚些,此事就不好收拾了。”
再晚些等事情发酵,王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这是不想活了吗?去,让他来。”
王臻很快就来了,神色坦然。
“为何?”
赵祯淡淡的问道。
王臻是经历过丁谓党争的,那一次多少官吏被拿下,朝廷险些倾覆,若不是刘娥用雷霆手段压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应当知道什么事不能做。
王臻抬头,坦然道:“陛下,总得有人开个头……太后已经老了,臣也老了,后续的人会不会想到革新?”
这不是作死,而是老一辈想要给年轻铺路啊!
赵祯叹息一声,“你这是想开个头,以后谁要想革新,这就是先行者。”
王臻点头:“陛下,您该清楚,大宋不变就……不变就会变成夕阳!”
他本想说亡国,可见赵祯面色难看,就改说了夕阳。
帝国夕阳!
赵祯的面色铁青,“夕阳,你想说大宋是夕阳吗?最后的余晖?嗯?”
他才二十一岁,且刚刚执政没几年,正是大好的年华,却被王臻说什么帝国夕阳,这是在暗讽他不如自己老娘么?
许茂则低下了头,内侍们都缩头缩脑的,连呼吸声都压住了。
王臻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苍茫,“臣自幼孤苦,父母妻儿早早离世,膝下独有一女也早早的嫁去外地……”
王臻的童年,少年,青年时期都过的孤单,他没有什么亲朋,故而整个人有些孤僻,堪称是宅男的样板。若非是宅男,他也不会这般模样。
为官多年,竟然拉不下脸,不习惯去拉关系……
这等人和后世宅男的性子实际上差不多。
“后来臣考中进士,临幸之际家乡父老和臣说,当今陛下仁义,该去为这大宋效力,如此方不负家乡父老的一番栽培……”
于是他就出发了,从此走上了宦途,直至现在,王臻摸着胸口,没有感觉到心绞痛之前的症状。
那孩子为老夫如此……老夫为他大闹一场又如何?
“臣为官多年,从南到北,什么官都做过。臣见过那些官吏……陛下……”
王臻认真的道:“好官吏有,可官吏太多了,没人认真做事。时日一长,认真做事的就成了异类,甚至会被人取笑……这是为何?”
冗官导致的人浮于事!
“为何不能每个人都有事做?不是那等假事,而是正事。”
大宋的官吏设置很复杂,一方面是为了制衡,一方面是为了安置那些无处安置的人,许多官职根本就没有必要设置,因人而设的后果就是无所事事。
赵祯的面色渐渐平静。
王臻老了,他没有什么野心,他的朋友少的也没法产生野心。
这样的一个老臣,他的话里全是真情,对大宋的真情,对他这位帝王的真情。
“臣当面拉住您进谏,往前看也就只有魏征,可魏征死后如何?那位太宗的心胸可有您宽阔?没有!”
“不能再拖了,陛下!容许臣说句大不敬的话……”
王臻激动的道:“趁着太后还在,朝中局势还能稳住,当断则断啊!若太后薨逝……陛下,您可有把握压下这朝中动荡?没有!别说是您,就是先帝在世也不能……这些年太后虽然专权,但她的手段臣却看在眼里,除丁谓、废清流、纳贤臣、固朝基!陛下……太后若在,大宋朝廷安稳,太后若薨……朝廷必乱!”
这番话简直扎心,将赵祯贬的一无是处。
可大殿之内却无半点声响,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诚然!
刘娥对大宋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赵恒晚年昏庸,重用奸相祸乱国之根基,后来刘娥掌权,若不是她这些年的经营,大宋岂是这番模样?
现在刘娥老了,那些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们早就摸清了赵祯这个年轻人的脾气秉性,优柔寡断、心志不坚,这样的帝王可能压住那些人?
不能!
若是赵祯又刘娥的手段,后来的庆历新政就不会无疾而终。
王臻抬头看着他,认真道:“陛下,若真到了那时,朝廷会被那些权贵折腾得散架了,您有何面目去见先帝?臣……”
他这话犯了忌讳。
王臻的嘴唇在颤抖着,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他的身体也跟着缓缓跪下,用五体投地的大礼参拜自己的年轻的君王,企图用这种方式唤醒他的壮志。
“陛下……不能了呀!”
赵祯木讷的看着他趴下去,然后眼皮子在眨动着,他张开嘴,吸吸鼻子,然后身体后仰……
“把王包卿扶起来,快,把他扶起来!”
他的声音中带着惊恐,仿佛是面临着什么妖魔鬼怪。
许茂则亲自过去,和一个内侍去扶王臻,但凡扶过老人的都知道那种沉重,等他们把王臻扶起来时,许茂则几乎都要虚脱了。
王臻抬头看着赵祯,眼中带着期冀。
赵祯木着脸道;“王卿的身体不适,速速回去歇息。”
“陛下……”
王臻的眼中多了不甘,随即寂灭,他被扶着一路出去,等到了政事堂外面时,王尧臣已经在等候了。
“你知道没用,你也该知道不可能,那是在毁灭……陛下不是太后,他希望的是安稳,哪怕退避三舍也要求的稳定,他不会对那些人下手,他没有……”
王尧臣想说赵祯没那个魄力,可又觉得这么说自己的帝王太好。
王臻抬头冷冷的道:“不管也是毁灭,不过是晚些时候罢了,此事必须要做……既然陛下不敢,那某就去找太后!”
王尧臣闭上眼睛,伸手出来按按,说道:“你既心意已决,某也不再劝你……只是,大宋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以后自然有英主和名臣来处置大宋,我等……维持便是了。”
王臻摇摇头,步履蹒跚的往外走。
王尧臣看着他,心中有些不忍,却无法劝说。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苍老的声音引得不少人出来,见到是王臻,不禁愕然。
“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看样子很伤心……”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王臻的腰杆渐渐笔直,脚步渐渐有力。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个老王臻,果真是打不倒,坚韧的就像是青松。”
说话的是吕夷简。
庞籍有些唏嘘道:“就是急切了些,三司的人收拢了吗?”
王尧臣点头道:“收拢了,王臻既然要开先河,那便让他开吧,某虽知凶险,却不能阻拦,此后……”
咱们的帝王可有这份魄力吗?
赵祯今日的表现让人失望了,宰辅们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若这大宋再让刘娥掌权几年,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希望赵祯能够明悟吧,若是不能……那就辜负了王臻今日的决绝。
……
“三司……王公想动三司,某又何尝不想?那里是大宋的财政中枢,至关重要啊!”
秦为头痛的道:“可此时弄这个太早了。”
赵允让说道:“陛下没有回应,三司被清理出来的人都被重新安置了,中书快的让人心寒。而且理由是三司乃重地,闲人会误事,可笑的理由,不如说别处还差人还好些。”
“急什么?”
秦为得知王臻无事后就放松了些,随手拿起桌子上写了半章的石头记看了看,却对下面的情节一筹莫展,“那个李章你觉着如何?”
他的眉微微皱着,好似在思索着什么,漫不经心的模样。
“李章?”
赵允让想了想,“见过几次,很是客气,但客气是客气了,却疏离。”
“他当然会疏离。”
秦为心中在转动着各种念头:“大宋军权在三衙和枢密院……大宋的财权在三司和户部,而大宋的政权……在人!”
赵允让点点头:“是啊!大宋的政权在人,所以无论再怎么增强军权、财权,最后也还是绕不开人……不过大宋军队地位低下……”
军队地位低下,压不住阵脚。
也就是说军队无用!
大宋军队被文官控制着,很难翻身。
秦为放下手指的稿子,淡淡的道:“折家、种家……还有三衙!这些人不是废物,只不过他们被豢养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没了血性!”
开封府的大门外贴着一张纸。
“复合肥的制法……”
一群人在围着看,听着前方的人在念。
“将那些肥料弄散弄碎了搅合在一起,埋于坑内,或是堆放于废弃的屋子里……发酵半月再晾晒三日……”
一个老农诧异的问道:“这就是复合肥?那么简单的东西,不能吧?不是说此物乃是神器么?神器竟然这般容易?”
众人都有些不解,觉得这配方也太简单了些。
前方有小吏在,他大声的道:“这东西是秦为秦大人弄出来的,他说了,大道至易至简,越是好东西,它就越简单。那些看着弄不懂,故作神秘的东西,大多是虚张声势,并无多大用处!”
众人听了觉得很形象,有人就说道:“可这话怎么觉着不对劲呢?小人看书本就觉着神秘……”
“哈哈!”
“那是因为你蠢……”
众人一阵大笑,小吏也懒得管,只等着下一批人。
秦为和赵允让就在后面。
“去看看。”
赵允让兴奋的道:“若是天下都用了……秦兄,你可就流芳百世了!可你为何要阻拦复合肥的制法通行于天下呢?”